陆渔寻了一间仍未打烊的客栈安住进去,要了三间客房。见少女穿着脏麻布衣,身上满是污垢,陆渔叫客栈掌柜烧了一缸热水,再拿了一身白色便衣。待少女洗漱完毕,换上新衣服,陆渔将她领到她的房间,把她安顿在床上。
少女很安静地躺在床上,望着陆渔捣腾着一些从包袱上拿出来的草药,睫毛扑动,很是安详。经过洗漱的少女,穿着纯白的长袍,看起来很清新恬静,脸容秀丽,只是那几道指甲划痕添了几分凄婉。哭泣过的红肿双眼已然消去,脸上有些许疲倦之色,她刚喝完一碗安神的药汤。
将草药捣碎,陆渔捧着罐子走向少女,坐在床边,用一个刷子蘸着药汁然后轻轻涂到少女脖子和脸上的伤痕。涂完后,陆渔起身就要走,突然被身后的少女拉住衣角。陆渔一诧,转过身望着她。少女好像有些惧怕,紧紧捉住陆渔的衣袍,不想陆渔走。
陆渔轻声抚慰她几句后,她才松开手。陆渔将被子给她盖上,说:“明天虞大哥带你去吃桂花糕,你先休息!”
少女闻言,沉吟一会后点了点头,然后闭合眼皮,很快就安睡入梦。陆渔伸出手缓缓伸至少女眉间那个浅红的月牙形疤痕上,望着少女恬静的面庞,渐渐与记忆里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娃重合在一起,一时陷入无尽思绪。若不是她,自己早已没命了!
隔壁房间里,叶离已换上一套问掌柜要来的新便服,将旧便服浸泡于一盘水里,打算明天再把它埋在土里。
“噗呲!”
房门被推开,细碎的脚步声啐起。叶离走到陆渔的身后,望着榻上的少女,红唇微动。陆渔拉回游神,察觉到身后有人,站起来转过身,看见叶离脸上的惑色,已知她想问什么,便对他说:“我们出去吧。”
叶离没有说话,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也跟着出了房间,顺手关上门。陆渔站在走廊,望着一排的锦红灯笼,叹气说:“我只知道你想问什么!”
叶离从他的身后越上来,并排站在一起,望着陆渔眨着蛾眉,说:“那你说吧,这少女跟你什么关系?”
“她叫郭岚,小时候我就认识她了,说起来她也算我义妹吧!”陆渔颇有感触地说。
“义妹?”叶离一诧,侧头望了眼房间的方向,再望着陆渔轻笑说:“既然是你的义妹,怎么会流落到青楼,当了奴仆,你这个义兄也当得太不称职了吧。”
陆渔不语,只是回想起清州游历时的一些事,露出厌恶的冷笑和见怜的惋惜,没有理会叶离带有责备的取笑,沉声说:“世事无常,有些事非人力可为。幸天可怜见,让我能再见到小岚。有些人作恶多端,必遭天谴!”甩下这句,陆渔转身而去,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叶离凭阑望着那道有往事的背影,和缓缓关上的门,不禁自语:“虞启,如今真的越发看你不透了!”轻吁一声,望着挂在廊下的那排整齐的锦红灯笼,也想起了池州如今的凶险,前路未卜,不禁黯然神伤,继而又激起昂扬的斗志。
陆渔坐在案前,弯着腰,用抹布拭擦着杀鱼剑,有些心乱。本以为已过了多年,见识过诸多不平和经历过一些人、一些事后,早已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可今日再见到小岚,许多往事涌上心头,好似在镜湖上落下一石,顿起涟漪。非是风生波澜起,而是身在波澜内!
窗扉外的池州城染上白皙月色,星垂平野。陆渔把手肘靠在木牍上,斜倚墙边,望着杀鱼剑,想起二皇子那日说的话。只有斩马刀和白鹿山庄是胡白庭的势力,那么既不是胡白庭指使,池溪上那名戴银面具的二更天刺客为什么会刺杀公孙申呢?该不会连二更天也是胡白庭势力吧,陆渔暗自直摇头。之前还没想太多,今日见到小岚,头脑一下子就转着停不下来,顿时想到了许多被忽视的事。
二皇子说胡白庭麾下那名剑客是个鲁莽好喜功之人,也许是他瞒着胡白庭私自行动。当初一听或许有道理,倒没听出不妥。如今一想,觉得尚有商酌之处。叶离今晚所说的话言犹在耳,她声称斩马刀和二更天是一伙的!那么,到底谁和谁才是一伙,斩马刀是否真与二更天有牵扯,陆渔如今是一头雾水。
虽见识二皇子只有一晚,但经自己观察,二皇子其人,气度不凡,蕴含大志,并不像搬弄是非,玩弄心术的人。况杨老先生能把自己的玉坠交给他,定是认为他是可托付之人。如此想来,二皇子推断有误的情况最为可能。陆渔神情微动,沉吟一会,自语:“算了,以后再慢慢弄清楚,总之斩马刀是敌人错不了!”
突然想到那个清丽出尘的面庞,为郭岚打抱不平的侠义,陆渔呼了口气呢喃着:“二更天也是吧!”陆渔敲击着手指,还有一层念想,若是捉住斩马刀的一名堂主,或许能问出自己想要的消息。
池州城内某间荒废院落里,断壁残垣,一片漆黑。鲁钧站于中堂,捂着胸口的部位,神情难受,狰狞自语:“叶离,没想到昔日那个丫头片子,竟成长到如今这般地步,真不愧是他的弟子啊!”
木门被推开,一阵凉风吹进来,继而三道身影呼啸而入,站于鲁钧面前,拱手齐说:“五客大人,你没事吧?”
鲁钧面色很不好看,觉得颜面无光,冷然说:“哼!若不是那个叫姓虞的突然折返,我早就取了叶离的性命!对了,那个姓虞的是什么来路?”
十九客想到最后杀死二十一客的那一快剑,不禁脸色苍白,答:“不知,只知叶离称他为虞公子,一直以来我们的人都未曾发现有这号人,他好像是突然冒出来。”
鲁钧想到夺去张超性命那一剑,神色很是忌惮,握紧了拳头,冷然说:“疾风剑客?一定要查清他的来历,无论是何人,敢与我们二更天作对,便将他人头一起取了!”
十九客三人齐声应道:“是!”
二十二客拱手问:“五客大人,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想到接连两次失败,还是二十四客亲自出手的情况下,鲁钧不禁面色凝重,沉声说:“叶离定不会在池州城待太久。追踪香已失效,从现在起,我和你们三人,东西南北四处城门,每人带一批属下潜伏一处,若发现叶离踪迹,立刻合力围杀!”
冰冷的字句从鲁钧口中咬出,惊走了栖息在屋檐中的大雁,其扑翅冲天而飞,跃上池州城的天空。
陆渔抱着杀鱼剑,靠在案上,倚望着窗棂外的盘旋的大雁,想起了青岩县中的父母,以及不知明不知生死的父母,黯然吟到先人的一句诗:“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
房门轻掩,叶离已从廊下走入,正好见到了那道伤怀的背影,蛾眉一动,凤目隐隐挂上了水光,出口对曰:“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
陆渔依旧倚卧,微微侧头,慵懒说:“你怎么还不睡?”
叶离含回眸中水光,轻声说:“你不是也没睡吗?怎么,在想谁?”
陆渔望着外面那只展翅九天的大雁,渐行渐远,乃至城外青山,带有思念的语气说:“想家,想我父母,还有小妹。”养父母催促自己趁热吃饭,以及小妹喊着冷要自己帮她暖被子的情景一一浮现在脑海中,不禁流露出个甜甜的笑意。
闻言,叶离在正对着窗棂的位置,陆渔的背后,定住了脚步,含回的水光再次噙出,没有言语。
见身后久未回音,陆渔神情微动,转过身仰望着叶离,见她神情漠然,眸有克制的情动,不禁疑问:“叶离?”
叶离转过头,捂嘴假意咳嗽一下,再转回头时已脸色淡然。
“你该不会是与鲁钧对战时受了内伤,你没事吧?”陆渔再问。
“没事,只是几粒砂砾随风入口,喉咙有点难受,现在没事了。”叶离躲开陆渔的脸,将目光投到外面的池州城,以及更远处的青山,不禁问:“你认为明天我们出城,鲁钧会如何应对?”
“二更天行事毒辣,不达目的不罢休,我想盯梢跟踪这样的事是少不了。至于会不会出手就难说,他们人多势众,若是不顾一切追杀,我们或许真会丧命在池州!”陆渔于房间来回走动,凝色道。
“鲁钧虽照着叛徒给的线索追踪我至池州,但并不知我下一步要去往何处。东南西北四处城门,他如若都要盯梢,那么人手就分散了。”叶离凤目里透出几分睿智的光芒。
“所以,你想硬闯吗?”陆渔看出了她的想法。
“凭你我之力,应该可以一战。况且无论如何出城,迟早要从二更天的眼皮底下经过的。”叶离冷然说。
“哦?看来才过了一会,你的勇气倒增长了许多!”陆渔挽起手,靠在墙边取笑她。
“你有好办法?”叶离不怒反问。
陆渔意味深长一笑,说:“刚刚还真的想到一个办法。”
叶离蛾目一挑,移步走近他,好奇地问:“什么办法?”
只见陆渔一拂裙袍,正襟危坐,说:“金蝉脱壳!”
次日,天边日头从青山背面升空,无数线彩霞射入窗棂。就如这朝阳破空一样,喧嚣也击碎了宁静。池州城的街道店铺开门迎客,百姓忙碌奔波于大街小巷。
叶离推开了陆渔房间的门,将三个包袱仍住案上,“我,你,还有小岚,一人两套衣衫”。原来叶离早早就起了床,按照昨晚说好的方法,去了裁衣铺,买了六套衣袍。
陆渔打开来看了看,点头说:“你去把身上这套换掉吧,小岚的我去拿给她。”
叶离拿起自己那两套回了自己房间换衣服。陆渔也把自己的旧黑色缯衣脱下,换上一套淡蓝色布衫,将包袱收拾好,提着杀鱼剑出了房间。
推开了小岚房间的门,发现她还在安睡,看来是安神药汤起了效果。小岚很久没有睡过好觉,神色憔悴,故而昨晚叶离叫掌柜给她熬了一碗药汤。陆渔将她叫醒,然后将两套美丽的衣衫交到她手上,把少女美得笑颜逐开。
陆渔领着小岚出了房间。这时叶离也换上了一套浅蓝色长裙,背着包袱,拿着青箬笠走了出来,她脸上不施粉黛,明眸皓齿,散发着傲梅般青素冰霜的气质。陆渔看得有些失神,立在了原地。
这时,楼下传来了打砸物什的破碎声,一群手持佩剑恶霸模样的青年汉子带着两个颇有姿色女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打砸桌椅,大声驱赶着用早膳的客人,好不嚣张。
掌柜见到他们,顿时惊呼:“你们?你们四个不是告示上的夫妻杀人通缉犯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首的两个青年汉子是一对兄弟,怀中的美艳女子则是他们的妻子。四人近来在池州城内合伙打劫杀人,被官府通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