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沧少有参杂中原之事,祖辈以来只活跃于关外,故大部分中原人也只知有其国,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恐怕除了那些行走天下到过大沧的客商,和北境那些进入过关外雪原的人,中原人很少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
陆渔也听师傅左鹤溪说过大沧,知道那是个风情迥异的国家。不过并没听过大沧与大魏发生过大规模战争,只是时不时有小打小闹的摩擦。总体来说,与大魏的关系也算是融洽的。
听到高轶说斩马刀勾结大沧,真让陆渔惊诧,忙问:“斩马刀勾结大沧,又是怎么回事?”
高轶冷哼一声,厌恶地说:“北境每年都有货商死于非命,说是马贼山匪所为。可是纸包不住火,丢失的货物、宝物时不时出现在大沧,也有江湖高手亲眼所见斩马刀出现在劫杀事发地,这也是巧合的话,未免也太巧合了。”
这个消息陆渔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地拧紧眉头,若有所思。按高轶的话,斩马刀的确有嫌疑,但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一切还不能轻易下定论。陆渔点头道:“这样说来,斩马刀的确有嫌疑。不过,我非北境人,不了解情况,就不好轻易置喙了,免得惹高兄耻笑。”
高轶摆摆手道:“哎!这说说又何妨。我看虞兄武艺、手段都上佳,就是有点婆婆妈妈,学那些酸文人的做派。来来来,喝酒喝酒。”
陆渔拿起酒杯,用余光刮了他一眼,又问:“看来高兄也看斩马刀不太顺眼,不知有没有兴趣凭借你手中金背大刀去除了这个祸害?”
高轶手滞住,酒碗刚抵在唇边就一愣。虽说他也一腔义愤,但对于陆渔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结结巴巴地回答:“这个,这个,我从来没想过。”高轶有些尴尬,毕竟恶评是从他口中说出,而自己并没有一点侠义之为,反倒像了发发牢骚。
这很正常,陆渔并无感觉到不妥。当初他隐居在青岩村时,也没有生出与斩马刀为敌的想法,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安闲活着罢了。
突然高轶浓眉一挑,意味深长地望着陆渔,试探问:“莫非你?”
陆渔也不打算隐瞒,毕竟已经和斩马刀撕破脸皮,也不担心高轶听后作何反应,因为他也是与斩马刀结下仇怨了。迎上他的眼神,冷然道:“断了这把顽刀!”
此言对于高轶来说简直是石破天惊,他身体倏地往后仰,目瞪口呆地瞧着陆渔,手中酒碗的酒水也倾泄了一半。吸了一口气后,不太敢相信地问:“虞兄,你今天也没喝多少酒水,可不要诓我。”
陆渔徐徐放下酒碗,突然笑道:“在下自不量力,惹高兄见笑了。”
高轶沉吟了一刻,冷静下来说:“我高轶虽是个粗人,但也知道他们实力强大。杀一两个人还可以,要连根拔除可太难了。”
陆渔何尝不知,不过事无绝对,搏一搏总会有机会。故作愧疚道:“这是我与他们之间的旧仇,高兄听听就好,免得把你扯进去我罪过可就大了。”
高轶是个直爽汉子,生性正直仗义,最容不得人说何事会连累自己。上次高轶的朋友也说不想连累他,结果他听后拍案而起,气冲斗牛,直接去找朋友的仇家报仇最后失手杀了人。高轶这次也是拍案而起,大声说:“虞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把我扯进去,我高轶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又岂会怕区区斩马刀!”
陆渔见高轶发火,连忙站起来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此事······”
高轶打断了陆渔的话,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今日挑战闫明,虽没杀他们一人,但也与斩马刀结仇。要说牵扯,我早就掉进去了。”
“你与他们仇怨不深,而且凭你武艺,相信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陆渔伪劝道。
“今日我们是初识,虞兄能把这泼天大事告诉我,是信得过我高轶。我观虞兄不是平庸之人,身上自有英雄气概。反正我也没什么地方要去,若不弃,我高轶舍命陪君子,陪你闯一闯,除了这个江湖祸害!”高轶一拍胸膛,挺直身板,目光刚毅地望着陆渔,拱手说道。
惊喜来得措手不及,陆渔嘴角微动,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须臾后,也目光坚毅,欣喜地拱手道:“高兄豪气干云,令在下深感佩服。真是求之不得!”
既然有帮手上门,陆渔自然不会拒之门外,他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之前有个叶离,但她已杀死了楚申这个元凶,至于之后还会不会继续与斩马刀为敌很难说。
大事已了,高轶心中突然一片敞亮,想找到了生命前程之火一般,一时舒畅无比,赶紧坐下,“说了这么多,我口都干了,好酒当前不可辜负了”。他再托起酒坛子,舍了酒碗,囫囵地大干起来。一通酒下,擦了下嘴角,豪气大笑,赞叹道:“芝州酚酒,果然名不虚传,我总算没有白来一趟。”
陆渔也坐下,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与高轶碰碗而饮,虽寥寥二人却因交谈甚机,宛有觥筹交错的宾欢。陆渔虽不善于饮酒,也受高轶的咧咧性子所感染,喝了四五碗,顿时脑子有点眩晕,身躯微微左右摆动。他此刻心里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初非要说畅饮美酒,干嘛不说愉快喝茶。
见到陆渔的摇晃样子,高轶指着他哂笑起来。突然,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将里面的二人吓了一跳。
只见叶离用力地推开房门,一脸凉薄地看着陆渔和高轶,凤目里尽是嫌弃之色。扫了一眼桌上酒坛子后,不冷不热地吐出了句:“你们怎么还不醉?”说完,转身出了房间,一拉两块门板,又“砰”的一声。
叶离刚在隔壁房用完饭菜,正要休息,却被高轶高亢的说话声给惹得不耐烦。
高轶虚虚地望了那道婀娜的背影一眼,转头对陆渔说:“虞兄,你从哪儿找来这么厉害的娘子?”从刑场混战时,叶离展现出的飞燕身法和螺旋剑就把高轶折服了。高轶如今是丝毫不敢轻视这个清丽女子。
话刚落,一支袖箭穿透门纸激射而入,一声闷响插在桌上,把高轶吓得差点连酒坛子也拿不稳。继而从外面飘进一句冷冷的话,“再敢胡言乱呼,叫你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高轶伸手摸了摸这支袖箭,放下酒坛子,往前伸了伸,小声说:“好厉害的袖箭!”
陆渔凝视着袖箭,内心却起了波澜,暗想:“叶离怎么也会袖箭?”一路走来,陆渔都不曾见叶离用过袖箭。此时他想起射杀射向自己的那一支袖箭,虽不能说明有什么关系,但心底还是有一丝疑惑,不禁朝袖箭射穿的纸洞看了眼。
高轶连续叫了陆渔几声,终于把陆渔给叫了回来。“你在想什么,不会是被她给吓呆了?”
“没事,雨停了。”陆渔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
“哦。”闻言,高轶特地朝窗外望去。
外面还真的有了一点儿亮色,雨已经停了下来。窗棂头顶落下一连珠子似的水滴,给空气添了几分湿润,几分春寒。一只子规鸟扑翅飞入,停在窗棂前一盆梨花上,几声啼鸣后又飞走。
客栈面向巷子,背靠一个偏僻的庭院。庭院青葱红展,深廖而清幽,颇有几分“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的意趣。
另一房间内,叶离翘着脚,背靠一个书案,双手挽着头,正对着窗棂外的一棵山楂树,眺望着那只啾啾而鸣的子规鸟。
当年的小雨也是今日般酥润,带着几分倦谜。一个少男,一个少女背靠着山楂树,带着情窦初开的青涩懵懂,躲着人说着悄悄话。脸红与忐忑,幽怨和愉悦,种种滋味,宛如隔世。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阴阳异轨······”叶离神情怔怔,微张红唇,心有所感,哀上心来。女子的感情是细腻润滑的,就好比这芝州的雨,又是多变的,就好比是神鬼莫测的天公。
继而,叶离握起佩剑,拔出三分一。在靠近剑柄之处,赫然刻着三个字“孤叶剑”。她脑海中又浮现起一个老人的身影,慈祥的笑容,花白的鬓须,佝偻的身躯。
“不知不觉,师傅已经失踪了三年。楚申已死,是时候去寻师傅了······”叶离神情又换上了担忧,双眸中隐忍着刚毅。
这三年里,她最想杀的人是楚申,其余死在她孤叶剑下的斩马刀高手和二更天刺客,不过是当作利息罢了。既然手刃了楚申,就该要走下一步了,叶离如是思量,“噗”的一声合上了孤叶剑。
子规鸟受惊吓,扑翅而去,留下摇曳的小枝条。它一路沿着芝州城飞,飞过东门城头。
一个白发老者骑着一头小驴,慢悠悠地出了东城门,边走边拿起腰间葫芦小酌几口。白发老者正是西樵渔叟。他哼着小歌儿,神色自若,丝毫不见当日遇见陆渔时的酩酊醉意,赏着野边花儿,望着路边匆匆行人,径直朝泗水而去。
泗水是一条白江,横跨在芝州城西南五里外,西起渭州,东止章华港,汇入海涛,浩浩汤汤六百余里,成虎踞龙盘之势,得两岸青山环抱,具形胜之灵韵。
西樵渔叟于一条小溪前勒住缰绳。小驴甩甩头,吐出一口白雾,识趣地停下。西樵渔叟转头望向芝州城池的方向,抚须笑道:“好小子,竟敢单剑三马去怼数百斩马刀高手,不错,有我当年风范。”
一个渔夫打扮的人路过,见到西樵渔叟,好客地打招呼:“西樵先生,都傍晚了,怎么还出城啊?”
西樵渔叟小酌一口后笑道:“城内血腥气味太重,我得去郊外呼吸一口清新空气。”说完,不理那人茫然反应,一拉缰绳,“驾”的一声,驱动小驴踏过浅显的小溪,一颠一颠地消失在芝州城外。
“空山薄新雨,明月皎水流;别嚣小驴溜,姜鱼肥配酒······”留下几句小歌儿回荡,还有爽朗的笑声。稀疏的晚霞在暮霭天色中溢出一角,残阳余辉映入客栈窗棂,覆盖在陆渔冷峻的脸庞上。
陆渔正在思考着下一步棋。光得知斩马刀总部所在无济于事,还得有行之有效的方法方可铲除掉他们。根据楚申所说,他们总部除了有八堂八百人,还有守卫者五百余人,共人马一千三百余人。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足以与一州首府官兵相敌,若想攻下一座三百官兵的县城还是绰绰有余的,是一股强横的江湖在野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