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日光高照,从稀疏的伞盖翠树顶上洒落,给清幽的池溪平添了几分生气,草长莺飞。庭院坐立于山顶,青瓦染上和煦的透亮。陆渔盘膝端坐于石坛,恰好置身于青松的倒影之处,望着山下被遮了半边的大江,心想着,自师傅去世那日起至今已有五日,也是时候离开了。芝州生死战还有一个月,现在赶过去,估摸着时间还颇为充裕,早过去还可以探听一些消息,不至于惊慌失措,陆渔如是想。
庭阶下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二皇子赞道:“这池溪真是人杰地灵,山清水秀,不枉走这一遭,让人心神愉快!”
郭荆笑道:“二皇子,池溪虽说不在名山之列,可其昂霄耸壑之势可一点也不逊色于名山大川!向来有文人骚客前来踏青。”
二皇子想起了刚才去的黄鹤楼,不禁感叹:“嗯嗯,凭观鹤楼一处就足让人惊异,古人有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依我看,观鹤楼临江而望之景,足以相配!”
商昭也附和笑道:“刚才伴二皇子走的地方只是这池溪的一角,要游遍全貌,非五六日不可!”
庭阶上响起熙熙的脚步声,惊出一阵鸟鸣。二皇子一行人和商昭、郭荆交谈着踏上庭阶,看他们的样子,脸有薄雾,略带一些清汗和乏色,想必是游走了许久。
二皇子踏上庭院,见陆渔盘坐于石坛,疲乏的神色顿时出现了喜悦,问:“哦陆公子在此,可休息好了?”
见二皇子垂问,陆渔直起身来拱手道:“在下休憩了一会,见日头高照,便出来透透气。二皇子今日游玩池溪,可还尽兴?”
游过山后,二皇子正感觉浑身清爽,骨头咧咧作响松了许多,心情也舒闲了许多,便说:“甚好,好山养好水,好水养好人。若不是我还有俗事烦身,真想在此处安居下来。”
这话权当是戏言,陆渔自然没当真,身陷诡谲漩涡,谁又能真正抽得出身来。因此陆渔欣然一笑道:“想不到二皇子还有这般闲情逸趣!”
商昭从旁走近,拱手道:“走了一上午,想必二皇子和各位也身有疲惫,腹中饥饿,在下立刻命书童准备酒食饭菜,请诸位稍等。”商昭暂别了一行人,朝庭院里走。
陆渔等人在石坛附近闲谈了一会,便进了中堂。商昭在西厢房特意为二皇子摆好了一桌午膳,为秦启和粗犷汉子各另备了一桌,至于给两名师弟和自己准备的则在后堂里。
商昭迎了二皇子入房,道:“池溪清茶淡饭,还请二皇子不要介意。”
二皇子扫了一眼案上的几碟小菜和一壶铜壶酒,笑说:“哪里,麻烦了商大侠,多谢!
待商昭走后,秦启连忙关上门,忍不住说:“二皇子,昨晚你和那陆公子谈得如何了,不知他有没有答应二皇子所言?”
二皇子没有回答,只是想到了昨晚的谈话,眉宇间尽是欣赏,一挥袖侃侃言:“我观他是个有情义的人,看到郭荆有事,定不会袖手旁观,况且我有杨老先生信物,他应会同意。”
秦启又担忧言:“可胡白庭力量强大,就凭情义的羁绊,他能做到吗?”
二皇子剑眉一沉,自己也不确认,屈膝盘坐后叹气说:“江湖门派的人不可信,而商昭勇虽勇,智谋却不足。事总得有人去做,而陆渔是迄今为止最合适的人。”
秦启晃了晃头同意,然后又露出敬佩之意,说:“他本可以置身事外,就凭他的情义,无论最后成与不成,我都佩服他!”
立于一旁的粗犷汉子倒没想太多,张嘴就嚷:“二皇子看人啊,一向都很准的,既然二皇子说那个陆什么可以,他一定就可以!”
粗狂汉子叫薛万仞,是个武功高手,生性率直。
听到薛万仞的可爱而简单的话,二皇子和秦启皆笑了笑,心情顿时舒缓了许多。
在后堂的房间里,陆渔三人各盘坐在一案前。陆渔对着面前的饭膳却无多大的食欲,只是胡乱对付了几口,看了两眼两位师兄,便说:“大师兄,二师兄,恐怕我在池溪也留不了多久,既然师傅已去,我也不想睹物思人,徒增伤悲。”
筷子刚抵到唇边,商昭就听到陆渔说要走,不禁一愣,缓缓放下,便问:“三师弟,你要走?那你,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一问把郭荆的耳朵都吸引得竖了起来,他放下筷子,凝神静听。
既不能将两位师兄牵扯进来,陆渔一番考虑后答:“我与江湖上一些人还有事未了,想去了结。”
“也罢!三师弟说得也对,师傅不在,这池溪总少了点感觉。我想,等送走二皇子他们,我也要回古岳镖局了。”商昭大手一挥,豪气与怅然并发。
见两位师兄弟皆要走,郭荆也泛上伤感,嚼着几根青菜如同是嚼蜡。
陆渔将目光投到了郭荆身上,好奇问:“二师兄打算在池溪留到什么时候?”
郭荆今天陪二皇子去观鹤楼,还特意找机会上五楼看了公孙申的伤势。公孙申已然好了许多,面色恢复了红润,现在离痊愈只是时间问题。郭荆说:“我啊,等到公孙兄痊愈后,一同回去帝都吧!”
商昭很是意外地说:“哦?我以为二师弟只是送到芸州,原来是要去帝都。”
郭荆瞅了陆渔一眼,然后说:“有些事,我怕夜长梦多,不亲自去不能放心!”
陆渔对上郭荆的目光,顿时明白了他所说的就是大皇子身边那名传信的从事,但这是他们的事,此刻不置喙方才是最适合。只是商昭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午膳过后,二皇子一行人收拾好行李,牵马走下庭阶。陆渔三人送至庭阶之下,与二皇子告别。临走时,二皇子暗中塞了个纸条给陆渔,并给了个眼色。
二皇子踩着马镫翻身跃上锦鞍,一提佩剑,拱手道:“三位不必远送,我就告辞了!”他身后的秦启和粗犷汉子也同样抱拳以示别离之意。
陆渔三人同样揖别:“二皇子,慢走!”
“伽!”
二皇子一拉马缰,拍马扬鞭而去,消失在曲折蜿蜒的山道上。陆渔三人送走了二皇子,心情没舒缓多少,因为大家都明白,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了。商昭是古岳镖局镖主,事务杂多,想必过了这么久回去后还有一大堆事等他处理。郭荆要去帝都暗中面见大皇子,也少不了出谋划策和胡白庭的一番斗智斗勇。陆渔要去芝州拔除斩马刀,也是充满凶险。
三人哑言步上庭阶,直立于青松之旁,石坛之侧。商昭率先出声问:“三师弟,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陆渔沉吟一会答:“明天吧!”
商昭点了点头,再看了郭荆一眼,询说:“公孙申虽伤势无大碍,可离半月之期还有一段时间,二师弟打算一直留在池溪?”
郭荆无奈说:“没办法,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正好趁这段时间整理一下思绪,以应对将来。”郭荆此刻也是心如铁石般沉重!胡白庭的力量已经压过了大皇子,明面上不能有所异动了。之前胡氏之人拿下右宿卫将军位置的时候,他就曾建言大皇子将左宿卫将军殷郊招揽,稳住局势。无奈大皇子心性虽仁慈,却犹豫不决,最终慢了一步。
又要暗中筹谋,既不想牵扯到郭家,也不想祸及李氏,够让他头大的了。李氏身为大皇子的生母的娘家,早已被胡白庭盯得死死,一有什么风吹所动,便遭来大祸。郭家的处境也堪忧,世人皆知两家的关系,自然而然就会将李郭定义为大皇子派系的。世上的事就是很神奇,不管有或是没有,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要是师弟能去帝都,我也能安心点。哎!不说了,不说了!”郭荆摆了摆手,神情稍显疲惫。
“二师兄说我要成家,我看你才需要成家,是时候找个妻子管一下你了,少得胡思乱想!”为了挽回郭荆的心情,陆渔打趣他道。
商昭哈哈大笑起来,也跟着调侃。郭荆被这么一挪揄,虽知是陆渔二人的苦心,但还真的心情松缓了许多,也跟着调侃起来。
看着两位师兄的互相调侃,心里却想“帝都吗?也该找个时间去上一去”。
陆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商昭,说明是拜托他的人去交给宁松。对于自己认识成侯之子宁松的事,陆渔向两位师兄说过,只道是因缘际会,无意中相识。至于为何不坦白,也是不再提起往事徒增悲伤。
商昭爽快地答应并接过信。
回到房间,陆渔拿出怀中的纸条,看是何事。打开后,陆渔眉头舒了起来,暗里挪揄这二皇子也太小气了。这里面所说的并非大事,只说了在池州银庄上有白银一千两,以资他相机所用。
“一千两?这么小气,一万两还差不多。”陆渔嘀咕几句,将纸条用烛火烧了。
第二日清晨,陆渔一早就起床去了祭奠左鹤溪。回来后,收拾好书本,提起佩剑,在商昭和郭荆的送别下,跃上黄骠马,策马扬鞭消失在山道。尾后的二位师兄脸有不舍,这次的离别比起上次出师的分离,不知何故,在春的时节却多了几分冬的寒意!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经此一别,以后前路茫茫。
想到临走时陆渔拜托自己对他的父母照顾一二,商昭既感到欣慰亦担忧,将出云插于地上,目视那骑起尘的身影,怅然说:“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
这话把郭荆吓了一跳,连忙侧目,直视商昭的左脸,不解地问:“大师兄何出此言?”
商昭也侧头迎上郭荆的目光,缓缓说:“或许,三师弟他有属于自己的路,南境三州太过于沉重,非一人一力可以扛起!”
“唉!师兄说得也有道理。不过师弟一向是个有主见的人,无论今后如何选择,相信他定有自己的思虑!”郭荆双目渐渐明亮起来,对于陆渔是否择大皇子而事突然变得坦然,既然连自己也是不敢摆上明面,又怎能要求他一定要舍命支持?
商昭想起昨晚的谈话,也埋怨说:“如果三师弟想法没有动摇,你是不是也打算瞒着我们?”
郭荆苦笑道:“我怕把大师兄和师弟牵扯进去!”
商昭叹了口气,拍了拍郭荆的肩膀说:“你也要小心,你的危险不比三师弟小!”
策马跑出山道,浩荡大江顿时横跨在眼前,熠熠生辉的磷光和水面飘荡起的白雾如幻。陆渔在渡头上下马,再回身看了眼隐在山林的露出了一角的庭院。
“陆渔定会尽全力。”陆渔朝墓碑方向深深一躬,然后转身。一封信从包袱掉落,陆渔不小心踩到,捡起来一看正是二皇子所给那封。此信留之无益,给有心人得知还可能会给郭荆惹来大锅。于是乎,陆渔将它撕碎,洒于江中。碎纸被江水打湿,很快沉入江底。
很快就等到了一架小舟,陆渔拉着黄骠马乘州过了江。去芝州山高水远的,陆渔摸了摸自己的怀里,还真的没有多少碎银了。想起二皇子不是在池州银庄放了一千两,反正离这里也就两三天的路程,于是快马加鞭朝池州城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