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溪不但有青山绿水、胜景楼台,还有酒家客栈等红尘之地。这是为了方便来往客人所建,虽打破了寂静的世界,但也增添了人景相融的乐趣。
当晚,月色怡人。
高轶不愧是个酒鬼,他竟然能在池溪这么偏僻的地方找到隐藏于大江大山间的酒家,并且买回了酒和菜肴。硬是拉着忧心的展嵩在四楼喝酒吃肉。展嵩扭他不过,无奈地顺他意。高轶喝起酒来又扯东扯西,真不知是他陪展嵩,还是展嵩在陪他。后来五楼的向笙下来训斥,将二人给赶下去了。
观鹤楼二楼,叶离独自一人倚栏挽剑而望。眼神既落寞又孤寂,对着那月亮,漂浮在脑海里的却是一对总角男孩女孩。但不知怎的,一道蓝色的身影撞入脑海,冲淡了那对男女童的嘻戏。
“此处风大,你还是早点安歇吧。”一道朗朗嗓音从她后面传来。
叶离收回神思,侧头一望,见来人是陆渔,不由挂上了冷傲的神色,淡淡地问:“你管得太多了!”
陆渔一愣,自嘲一笑,点头道:“我的确是管得太多了。”
叶离蛾眉一动,轻启红唇,突然问:“我想去左老先生墓前祭奠一番,可否?”
陆渔张着嘴,显然没想到她会想去祭奠师傅。但没答应,反而先问:“为什么?”
“我说过的!你难道忘记了?”叶离也没回答,又抛回问语。
“说过······”陆渔低眉沉思。
叶离轻笑,“建功立业,光宗耀祖。行光明正大之事,而非碌碌无为,或躲于阴沟行鼠辈之为。方为大丈夫!”
“你说的没错!”陆渔却干脆地回答,并无如上次那般反驳。
这令叶离感到诧异起来,心想他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谁知陆渔又笑着补充了句,“我说得也没错!”说完,转身离开阑干,往身后凝噎的叶离抛了句,“跟我来”。
叶离凤目波光流转,站于原地一时没动,见陆渔下来楼梯才移步跟了上去。两人来到庭院后山,站于青松之旁,背向幽幽月色。叶离上了一炷香,然后凝视墓碑良久。而陆渔则站在她背后,见她的虔诚不似有假,不禁有道暖流流过心底。
祭奠过后,两人沿着石阶小道返回庭院。在石坛之上,陆渔停下脚步,对她说:“你也累了,还是歇着吧。我已叫书童收拾好西厢房,我带你去。”
叶离不语,只是凝望着陆渔的脸。良久后,竟点了点头。陆渔亲自带她到西厢房,然后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在陆渔关上门不久,叶离却忍不住开了门缝,凝视着陆渔走在廊下的背影,神色复杂。
观鹤楼三楼。
高轶喝得酩酊大醉,径直趴在青石台上,喘着粗气,说着浑话。展嵩在他的怂恿下也喝了半醉,他倒没有倒下,而是站着,双手扶着青石台,摇摇晃晃的离倒下也不远了。向笙走下观鹤楼,经过三楼,面见二人这般放纵样,不禁摇头叹息,然后就下了观鹤楼。
陆渔骑着黄骠马撕风经过山道,来到观鹤楼,上到三楼,见到高轶和展嵩这副模样,很是无语。但想想,对于展嵩来说,以酒发泄下心底的压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就没理他们。下楼拿起包袱里的两件长袍上来,一一披在他们身上,然后便离开观鹤楼,骑着黄骠马慢悠悠地折返回去。陆渔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外袍正准备休息。
假山背后是西厢房,房内仍灯火通明。叶离卧在榻上辗转反侧,干脆凤目一睁弹了起来,移步到窗扉前。忽然见到了一个赤膊的上身,她神情怔怔。陆渔恰好站于窗扉位置,对上了那边那张清丽脸孔。两人神情皆惊愕,时间像凝固了一样。“砰”的一声,对面西厢房的窗门猛地被合上了。陆渔也猛地合上了窗门,脸色尴尬。
翌日清晨。
两人在前院石坛前碰见,皆神态淡漠,都选择性遗忘昨晚的不雅之事,只当是从没发生过。叶离淡淡说道:“既然辛梓已有神医照料,想必是有惊无险,我该走了。”
陆渔一鄂,不禁问她:“你要到何处?”
叶离没有回答,而是径直下了庭阶,解了铨在石柱上的骏马,骑上马便消失在山道上。
凝望着她靓丽的背影,陆渔一阵出神,似乎心底有一道暖流逐渐流逝,不知归期。直到见不到叶离的影子,陆渔才拉回视线,慢慢地吓了庭阶,又骑上黄骠马,朝相反的山道,驰去观鹤楼。
观鹤楼上。
展嵩从醉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身上多披了一件衣袍,表情有些诧异。抬头见高轶仍酣睡不醒,身上也披着件衣袍,心中已猜到是陆渔为他们披上的,不由心生感激。一只鸟儿依于楼外枝头,吱吱喳喳叫个不停。高轶揉着眼醒来,亦发觉身上衣袍。展嵩跟他道其中缘由,使得高轶一脸高兴。
陆渔上了三楼,见到二人俱醒,于是拱手道:“二位都醒了。”
高轶、展嵩也都站起见礼,齐声感谢道:“多谢虞兄赠袍之情!”
“区区小事,不必如此。今日来,我有一事告知两位。”陆渔对赠袍之事表示让他们不要太客气,然后又神色肃然起来。
高轶、展嵩相觑。高轶疑问:“什么事?”
“我今日便要离开池溪,前去投军。”陆渔答。
“这么急?”高轶一诧。
展嵩脸有难色,显然是没想到陆渔这么快就要走,又顾及辛梓未痊愈。
“若是两位有为难之处,可不跟我去。辛掌门大伤未愈,想必展兄也不放心离开,不如就留在此处,以绝思念。”陆渔察觉展嵩的为难,也不好勉强。想借力培养同道不假,但江湖之义也是真。
展嵩目光坚毅,抱拳道:“梓妹我确实放心不下。不过既然答应虞兄,展嵩不会食言!等梓妹痊愈后,定会前来结草衔环以报!”
高轶一拍展嵩胳膊,大赞道:“好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展兄如此,我高轶又怎会食言,虞兄我跟你去!”
陆渔脸色一喜,“好,我和高兄先走。展兄若有意,可等辛掌门没事后才做定夺”。
如此安排既不夺情又毋失义,展嵩也难得露出一抹笑容,于是问:“不知虞兄想到何处投军?”
高轶也倏地望向陆渔,也很想知道。
陆渔眼眸像一潭深邃湖水,映入观鹤楼外丘壑,沉声言:“徐州镇海军!”
江水浩浩汤汤,时不时有楼船、小舟驶过。这江是泗水的支流,并不直达渭州。两骑自山道奔袭而下,在江边勒住。
高轶抱住有些烈性的骏马马头,不由对陆渔说:“虞兄,虽然我高轶大大咧咧,莽撞冲动,但我觉得你似乎不是一般人。”
陆渔轻笑一声,相问:“哦?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何以见得?”
“额······那词怎么说来着······气度!嗯,就是气度!”高轶摸头琢磨,突然得悟的样子,接着又感悟地说道:“江湖上,武功好的人不少,头脑灵光的也不少,就是缺了有胸襟的人。我看虞兄你,就像那种人,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陆渔哈哈大笑,打趣道:“我看高兄才是让人捉摸不透!”
“我?我就一根筋,向来都是直往直来,哪像你啊!说你是天边一朵云,云里却藏了只鸟。说你是一阵清新的风,却夹了几颗沙!”高轶一鄂,又摇着头,似挤兑又非挤兑地说着陆渔。
陆渔大笑道:“你这么说,我都不知你是夸我还是损我了。”
高轶也直爽一笑,忽然指着江面说:“有小舟来了!”
陆渔止住笑声,往见面一看,看见刚好有两叶小舟载着客人过池溪来。须臾后,两叶小舟靠岸。等两个迁客下了舟,陆渔就和高轶拉着马上了舟,往对岸而去。
此时的商昭,已快马赶回了古岳镖局。古岳镖局总部选址于南境商州,但在其他三境都有分部,押镖的人手遍布大魏天下,近来也有向大梁及大沧通行之意。
商昭刚回到总部,属下便递了一张纸条上来,说是东境方向余沁镖头送来的。余沁在信中写明了是镖主的师弟,左老先生第三弟子虞启拜托镖主照顾一个女孩,女孩即日便送到。
看完后,商昭心头大惑,自语道:“我的师弟?虞启?”然后命属下给余沁“务必安全将女孩送至总部”的回执。
十日后,两骑出现在徐州城外十里的一个山坡上,逆着晚霞的余光。
高轶揉了揉脖子,吞了一口口水,抱怨道:“走了这么久,酒都喝光了。如果还没见到村镇,估计我高轶渴都渴死了。”
“这里是圭禾镇,距离徐州城还有十里地。也不远了,我们就在这里歇上一晚,明日再动身。”陆渔望着下面小镇上的弯弯曲曲,立在两旁的屋舍,和走在中间路上的行人,疲倦地呼了口粗气。
这个小镇,放眼望去,几百户人家。一端面向陆渔所在的山坡,一端通往徐州城。陆渔一勒马头,向小镇奔去。高轶也连忙跟上。两人并骑进入圭禾镇。只见镇内百姓大多衣衫不洁,脚步阑珊,面有黄瘦饥色。镇内很是萧条,很多店铺都大门紧闭,全无繁华气象。
陆渔下马,拉着个民女询问:“大娘,请问一下,为何你们看起来······”
只见还没问完,那民女见了陆渔二人就像见了鬼一样,慌忙而逃。陆渔一愣,不明所以。
高轶嚷嚷道:“你这婆娘,跑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接着,陆渔再找了几个人问,结果也是问不出什么。个个见了陆渔,就神色慌张地跑。陆渔无奈摇摇头,只好拉着马,寻了很久才寻得一间没有关门的客栈。
客栈掌柜见了陆渔二人,先是惊疑,后用警惕的目光打量。高轶越过陆渔上前一拍柜台,嚷嚷道:“喂!”
那掌柜被吓得钻进台下,颤颤抖抖地求饶道:“官爷官爷,该交的税我也交了,不该交的······哦不,都该交的全都交了,饶命啊!”
他这副模样反倒把高轶吓着了。高轶疑惑地回头看了陆渔一眼,看见陆渔也是神色犹疑。陆渔上前劝道:“掌柜的,我们二人是从别处来的,想到你这客栈歇脚。我们不是官差。”
过了一会,掌柜虚虚地从台下探出个头,惊疑地打量了陆渔二人一眼,试探问:“你们······真不是官差?”
陆渔无奈道:“我们不是官差。”
得到陆渔的肯定回复,掌柜这才放下心来,直起身,窘迫地说:“二位客官别见怪!我们是被这里的官差给吓怕了!”
陆渔听得不是很明白,便问他:“官差吓你?怎么回事?”
高轶也指着掌柜嚷道:“你们这镇是怎么回事,我们在外面找人问路,人人都像躲鬼一样躲着我们。到了你这个客栈,你又吓得像快被我们吃了一样!”
掌柜叹道:“没办法,最近很多江湖人进入徐州,渗入各个县镇,勾结官府,向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增设各种税项,从中牟利。”
一个寒酸秀才拄着拐杖从客栈上走下来,接下掌柜的话:“美其名曰充盈国库,支援南境赈灾,还不是进了那些个蛀虫、草莽的口袋里!那些草莽,不是官差,胜似官差!”
他话刚停,门外就有一拨江湖人叫骂着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