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街,欧阳府。
欧阳梓和贵叔回到欧阳府。守门家丁见到二人,连忙行礼。在刚踏入前厅的时候,一个管家打扮的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施了施礼,热情道:“诶呦,小姐,你回来啦!也不说一声,好叫我带着丫鬟仆人们在府门迎候啊!”
欧阳梓笑道:“吉叔,不用太多礼,就是回府而已,就不必劳动大家了。”
“小姐,怎么只有您和老贵?”管家吉叔往欧阳梓背后瞅了眼,只看见贵叔一人,并没有见当初从府里带走的丫鬟仆人们回来,老脸很是疑惑。
闻言,欧阳梓绝美容颜蒙上了阴霾,伤感之意盈脸。
吉叔见状,有不好预感,不由问道:“难道出事了?”
贵叔叹了口气,替欧阳梓回答:“别说了,此事说来一言难尽!”
欧阳梓整理了下情绪,问:“吉叔,我父亲呢?”
吉叔回答:“今日小朝,尚书大人上朝未归。”
吉叔刚说完,一个身穿朝服,头戴官帽,手拿笏板的中年挺拔魁梧男子踏入前厅。此人正是欧阳梓的父亲,兵部尚书欧阳烈,武官出身。
“梓儿,你回来了?”欧阳烈双手放在欧阳梓的双肩上。他一脸喜容,胡须随笑颜弹起,给人的感觉非常豪迈。
“父亲!”欧阳梓眉笑颜开。
“梓儿,这次你回老家,路途遥远,可有累坏了身子?”欧阳烈关怀地问。
“我没事,只是······”欧阳梓甩了甩头,神色低迷。
贵叔倏地向欧阳烈单膝跪下,主动请罪:“在下保护小姐不力,请大人治罪!”
欧阳烈一鄂,然后将贵叔扶起。这个老贵是跟随他父亲的人,他不敢薄待。
须臾之后,欧阳府传出一声怒吼。
欧阳烈愤怒地将花瓶砸碎了,“胡白庭好大的胆子!上次想让我支持他,被我一口回绝,他就动了挟持梓儿来要挟我的念头,真是阴险卑鄙!”欧阳烈三子一女,格外宠爱这个女儿。今听到胡氏的人,想打她的主意,顿时暴跳如雷。
欧阳梓连忙上去劝慰他。
信使奔驰在官道上,历时十日,终于进了帝都。
这天恰好又是元德皇后的祭礼的日子,依礼魏帝率领众皇子以及百官到寝陵上香吊唁,诸事由礼部统筹。
元德皇后安眠之地是一座白石修葺而成的巨大墓碑,碑文上一竖烫金醒目大字,周边环境幽静而洁净,无不昭显着墓主人身份的不凡。
陵寝之地,墓碑前。
赞礼官吟唱完毕,魏帝不情不愿地走上白石台阶为之上香。当初,元攸娶李氏,是宣帝指婚,并不是自己所愿,自然婚后也算不得恩爱,夫妻情义也没见得有几深厚。
接着就是胡后,胡后上完香后,凝视着墓碑,流露出一个冷笑,暗想:“你死了,现在我才是皇后,而且将来,我的儿子将会踏着你儿子的尸骨,登上至尊之位!”
依照尊卑高下第三个上香的是大皇子。皇子是后辈,不同于魏帝与胡后,需跪下三拜。望着自己生母冰冷的墓碑,大皇子伤怀万千,就如同见到了一个模糊而熟悉的脸庞,来至血脉上的熟悉。
二皇子是第四个,他对这个元德皇后没有印象,不过按照皇兄以及李颖的性格也能推想到这个名义上的母后大致是个怎样的人,想必是心性清高、洒脱仁慈。不管怎样,出于后辈对长辈的尊重,神情也是肃穆。
第五个是三皇子元肃。他母妃是申贵妃,在他出生不久,便以连坐罪株连,连同申氏、蒋氏覆灭。养在一个奶妈子手中长大,备受冷落。元肃知道如今元巍和胡氏的人俱在场,不好表现得太过孝子,也不可举止轻度,以免落下口实,于是就规规矩矩地上香,作揖礼。
接着也是些皇子一个个接着上香。群臣在下站立,仪容姿态严肃,注视着陵寝皇家的祭拜。
最后一个皇室成员祭拜完毕,在赞礼官的吟唱下,所有人再一起行礼。之后魏帝再领着所有人回太庙祭拜。如此冗杂的礼节走完,时辰已去久。
趁着这个时机,臣班里,胡白庭回身给了召贾一个眼色。
召贾会意,于是出列奏曰:“禀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李颖眉头一动,就猜到几分召贾的意图,便叱道:“放肆!此乃太庙,今日乃元德皇后的忌日,你安敢惊扰?”李颖心里气愤,气愤胡白庭竟然挑今日发难,明摆着对元德皇后不敬!
胡肃出言驳他:“祭礼已毕,当然国事为重,岂能算惊扰!”
魏帝脸上也有些不悦,但见是尚书重臣,也没有训斥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今日是祭拜先皇后的日子,召贾你有什么事,非得今日上奏,有何事放在明日大朝上说吧!”
“陛下命我彻查李宁远歪诗辱上一案,如今有了进展,微臣正要向陛下汇报此事。因此事不仅在百官之中流传,弄得百官心绪不宁,而且还在百姓中广为人知,以至于流言纷纷,对朝廷及陛下威仪造成损害,故微臣不敢有缓。”
听见是李宁远一案,魏帝脸色突变,问:“在百姓中广为人知?”
“禀陛下,此事在帝都以及靠近帝都的几个州已经传开了。人心多有动摇啊!微臣担心,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有可能对朝廷和陛下的声威不利啊!”召贾佯装担心的样子。
听到召贾夸大其词,李颖和大皇子对视一眼,凝色起来。他出言驳道:“今日乃元德皇后忌日,此地乃是供奉列位先皇先皇后的神圣之所。你在此大放厥词,危言耸听,是想惊扰先灵,让陛下背上不孝的骂名吗?”李颖也从魏帝的名声来说话,都是聪明人。
“禀陛下,微臣有重大案情要上奏。此次歪诗辱上并不止一人,背后实在令人心惊胆战,不奏心难安!”召贾跪下叩首。
魏帝见他说得如此严重,也沉起脸来,冷冷地望了李颖一眼,冷声道:“回殿开朝!”然后一挥衣袖,离开太庙。
回到金殿,魏帝高坐于龙椅之上。百官不敢迟疑,连忙跟着进入金殿,站于玉阶之下,分成两班。
“召贾,你继续说!
“回禀陛下,此歪诗虽为李宁远亲笔所写,但歪诗的内容的出处并不是李宁远,而是中书令李颖李大人!”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李颖和大皇子若非早已知胡白庭的阴谋,今日恐怕当场出言驳斥了,但如今仍闭口不言。魏帝脸色也一惊,然后变成乌黑,朝李颖望去,冷言问:“李颖,召贾说的是不是真的?”
李颖出列,拱手道:“回禀陛下,召贾所言,纯属子虚乌有。”李颖心知胡白庭这次计谋的阴毒,他命人将李宁远原诗稿毁了,若说歪诗不是李宁远所写,那他就会将矛头指向自己,若说是李宁远所写,则自己也有一定罪责。
吏部尚书徐商隐给李宁远和李颖鸣不平说:“陛下,臣当日出席了李宁远府中的饮宴。李宁远写下诗句后,当众吟读,臣的确听到,并非御史所呈的那首歪诗。”
“禀陛下,徐商隐所言属实,先前召大人召臣等问话时,臣等也是如此说,不知召大人是何居心,栽赃了李宁远不够,竟然还要栽赃中书令!”唐玖出列,附和徐商隐的言论。
“我倒同意召大人的说法!徐商隐、唐玖,你们口口声声说听到李宁远写的不是歪诗,你们有见到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胡肃出列,阴阳怪气地攻讦徐商隐、唐玖。
大理寺卿唐虑这时出列驳斥胡肃:“耳听未必为虚,眼见未必为实。据我所知,那首歪诗的字迹并非是李宁远的字迹,这就证明李宁远被栽赃!”
唐虑刚说完,胡白庭就露出个笑容。
召贾心中暗喜,连忙将袖中帝都一沓黄纸拿出来,递在双手。“臣并无栽赃中书令,这就是证据,陛下请看!”
总管太监连忙从魏帝身边跑下玉阶,接过四份诗稿,然后递给魏帝。召贾在魏帝看的同时继续说:“这是中书令所写的四首诗,而且是中书令的亲笔,分别是《庆朝诗》、《东临泗水》、《枯山景迁》和《南下桐州游》。盖有李宁远私印的歪诗四句,就是出自这首里。”
唐虑一想,猛然变色,心知自己刚刚那番话等于给召贾一个台阶引出不利于李颖的证据。
魏帝仔细寻找,一张张翻看,然后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对对对!的确是出自这四首里。”
召贾又从袖中拿出一份文牍,当众扬起说:“这是中书令平时所写的政事文牍,陛下可对照上面四份诗稿,看是否为中书令亲笔,验证臣是否欺瞒。”
总管太监又小跑下来,接过文牍,呈给魏帝。魏帝接过,与四份诗稿一一对照,发现字迹是同一个人的,于是当庭声称:“政事文牍与这四份诗稿字迹一模一样,这四首诗确为李颖亲笔。”
下面一个官员又跳了出来,拱手说:“启禀陛下,这四首诗确为中书令所创,在士林间广为流传。”
魏帝脸色越加阴沉,望着李颖冷哼一声,质问:“李颖,原来幕后是你,事到如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颖出列,面无惧色,神色淡然,向魏帝施了个礼后,徐徐说:“臣无话可说,寻章摘句,罗列罪名,凭空臆测,何患无辞?”李颖之所以面无改色,是因为池州行宫之事与芝州之事,他已然知晓。
魏帝质问:“李颖!李宁远是你们广河李氏的子弟,一向唯你马首是瞻,既然唐虑、徐商隐、唐玖都说那首歪诗不是李宁远的亲笔,那定是从你处流出后,李宁远如获至宝,才盖上自己私印!”
唐玖与徐商隐对视一眼,皆大惊,也意识到中了召贾的圈套。
“启奏陛下,《庆朝诗》乃是中书令在正始十一年所写,初衷是庆祝东境三州丰收,陛下治理有方,天降吉瑞!”徐商隐为李颖辩解。
“启奏陛下,《东临泗水》是中书令多年前游玩至渭州,望见泗水黄昏日落之景,水天相接,乃是感慨我大魏山河之壮阔雄浑,并非含沙影射朝廷!”唐玖也跟着为李颖开解。
胡班冷哼一声,嚷道:“那其他两首呢,怎么解释?”
此言一出,胡白庭眉头皱下。胡肃更是暗地里骂胡班是傻子,等于回了李颖一个辩解的台阶。
唐虑双眼一亮,连忙捉住这个机会扳回一局,侃侃说道:“既然这两句皆无妄言朝廷。诽谤陛下之意,自然整首歪诗不攻自破,余下两句何必多言!”
徐商隐是柏川徐氏族人,唐玖是西陵唐氏族人,见到徐氏和唐氏都帮着李颖说话,魏帝脸色沉下来,拍案怒叱:“都给朕住嘴!你们这些士人总是互相偏袒,你护我,我护你,朕不会相信你们的话!就算这四首诗原意没有辱上,它说了这四句是事实!你们说,盖着李宁远私印的歪诗是谁写的?谁写的?”
魏帝怒得咳嗽起来,总管太监连忙近前侍奉。
金殿上的群臣顿时噤若寒蝉,谁也不想出声趟这趟浑水,大多都垂下头。
胡白庭莫测一笑,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拿准了魏帝心胸狭窄、最好脸子的性格,将魏帝对士族特别是广河李氏的忌惮和厌恶放大。事发展至此,该轮到最后一击了。于是,他站了出来,向魏帝施了一礼,“启奏陛下”。
魏帝见到胡白庭,脸色缓和了些,亲和地说:“胡爱卿有何想法,不妨直说。”
“臣认为,歪诗虽非李宁远所写,但他在上面盖上私印,也等于承认歪诗上所说,犯了辱上之罪和诽谤朝廷之罪。歪诗的源头在于中书令李大人,虽然还未确定歪诗意思就是李大人的意思,但李宁远作为中书侍郎,是李大人的属官,李大人作为中书令有御下不严的责任!另外李大人作为李氏族长有管教无方的过错!作为清流名望之士,有误人视听的过失!所以,臣认为,于公于私于德,李大人不适宜再担任中书令!”胡白庭终于将策划歪诗案的最终目的以大义凛然的姿态说出,就是扳倒李颖!
召贾趁机附和道:“臣以为,尚书令胡大人所言极是,请陛下罢黜李颖中书令之位,另外李宁远犯辱上之罪和诽谤朝廷之罪,应判斩刑,家族男丁连坐,女眷流放北境苦寒之地!”
此言一出,立即在金殿上引起轩然大波。欲求一举扳倒两个李氏在帝都高级官员!够狠!够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