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一个刀疤汉子冷言喝道:“你这穷酸秀才,上回你胡言乱语,我见你是个读书人才手下留情,又在乱说,是不是连另一只腿也不要了?”
跟在刀疤汉子身边的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指着掌柜嚣张喝道:“掌柜的,全镇只有你这家客栈开张,生意定是不错咯。今天的开张税交了没有?没交就快点交!”
掌柜一听,吓得脚都软了,结结巴巴说:“开张税?没听过开张税啊!”
尖嘴猴腮男子一听,竟敢反驳他,那还得了,拔刀就怒叱:“这是今天刚定下的曲目,人人都要上交,难道你想跟官府对抗吗?”
那寒酸秀才看不下去了,仗义驳斥:“什么官府,你们就是一群江湖草莽!草寇!还官府?我呸,如今乾坤倾倒,官府的良心早被狗吃了!”
“你敢辱骂我们江湖豪杰,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这次不放过你!”尖嘴猴腮男子一听,火冒三丈,举刀就冲向站在楼梯口的寒酸秀才。
刀疤汉子丝毫没有阻止他手下的意思,而是漠视着这一切的发生,露出个冷笑。就在尖嘴猴腮男子的刀快要砸下寒酸秀才的脑袋时,一道蓝色身影一阵风似的,飘到楼梯口,抡起一脚踢在尖嘴猴腮男子的胸膛前,将人给救下了。
寒酸秀才倒有几分血性,面对刀锋逼近,不退一步,而是闭目等死。直到许久仍未感觉到痛感,不由睁眼。见到自己被陆渔所救,不由惊诧,继而又心感不安,不想连累别人,连忙劝:“你快走,这伙人杀人如剁菜,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为了我这个寒酸秀才白白在这里丧了命!”
尖嘴猴腮男子如受了万钧之力般,向后仰倒。刀也拿捏不住,甩手铿锵一声。待他摸滚起身,咬牙切齿,捡起地上的刀,就向陆渔捅去。陆渔轻易地闪了过去,又抬起一脚,甩在他的后背,将他踢滚至刀疤男子的脚下。
刀疤汉子伸出一脚,将他定住,然后冷视着陆渔,恶言道:“小子,你有几分胆子,敢惹我们布正舵!”
从这伙人的气势上,陆渔就看出他们并不是什么高手,也没心思跟他们纠缠。于是给了高轶一个眼神,“高兄,你不是正烦闷着吗,这伙人就交给你了!”说完,再朝掌柜摆摆手,说道:“掌柜,带我上去看房。我要求不高,整洁干净就好!”边说边瞥了刀疤男子一伙人一眼,然后转身径直上了楼。
从旁的高轶早就对这伙欺压百姓的江湖人不满了,只是陆渔抢先了一步出手。今陆渔不管了,他就高兴起来,捏着手指响起咯咯的骨头声,步步朝刀疤汉子走去。
陆渔刚上楼,就听见下面传来厮打声和惨叫声。他定在楼梯口,愁眉不展,泛有忧色。想起从杨慎处出师时,游历清池之地,虽见民间有诸多不平之事,但并无如今那般频繁。怎么几年没见,愈演愈烈成这般地步了。本想眼不见心不烦,安居于青岩村,自取其乐算了。可这次游走数州,见倾颓之势凸显,已趋溶铁化金,不胜激荡满腔,令他质问自己,到底何为乐?何为家?何为国?
“前朝贤臣曾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师傅尊为翊军侯,在朝统军报国,隐居红尘也不忘失地,死亦南望!杨老先生,一腔热血,铸大魏律,崇法治,即使心灰意冷,亦不改初心!他们收我这么个弟子,恐怕得悔恨无地了······”陆渔自嘲着。
楼梯下,掌柜跌跌撞撞跟上来,边走边兴奋道:“我说客官,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你那个白脸大汉同伴好生厉害啊······”
掌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活这么大年纪了倒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人。陆渔听得不耐烦了,连忙止住了他,叫他带自己去房间。掌柜不敢怠慢,连忙给陆渔打开了间最好的房,恭敬地迎入,然后他自己关上门离开了。
陆渔刚坐下,房门又被粗鲁地推开。只见高轶急匆匆地踏进来,拖着个人,一屁股坐下,连忙抬起桌上茶壶,往嘴里灌,念着:“渴死我了!”
一通茶毕,一擦嘴,不屑地说道:“虞兄,这伙人也太不经打了。我高轶刀都没出,几拳头下去,就个个哭爹喊娘了,真不过瘾!”
陆渔一瞅,被拖进来的人不是刀疤汉子又是何人。只见他脸青一块紫一块,眼眶都肿了,躺坐在地上连身形都不稳,显然是没少挨拳头。
高轶指着他大喝:“你这厮还敢不敢欺负百姓?”
刀疤汉子忙求饶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高轶满意地点点头,喝道:“很好,快带着那帮软骨头,滚出圭禾镇!”
“是是是,我们立即离开······哦不,滚出圭禾镇!”看到高轶的凶神恶煞,刀疤汉子立即改了口,朝大门就滚爬去。
“等等!”陆渔突然出声叫住了刀疤汉子。
高轶疑惑地望着陆渔,对刀疤汉子喝道:“回来!”
刀疤汉子又滚回来,惧怕地望着二人,生怕反悔一样。
“你们布正舵的人,为什么要来徐州,还跟官府勾结在一起?”寒酸秀才的话,陆渔是放在心上了,他要问清楚其中勾连。
“这,这······”刀疤汉子神色为难,想说又不想说的样。
高轶见他扭扭捏捏,拍案叱他:“快说!”
“这个,我是奉舵主命令行事,至于他怎么搭上官府的船我确实是不知啊!”刀疤汉子叫屈。
陆渔不耐烦地说:“你们都干了哪些混账事,一一说出来吧。”
“本来,本来徐州的税款只有田税和商税。田税是十抽三,商税是十抽二。自从舵主与几个县城的县令密谋之后,就把田税升到了十抽五,商税升到了十抽四。把多出来的两分,用来支援南境赈灾······”说到最后,他自己的声音都降下来了,显然是底气不足。
陆渔英目含冷,斥道:“赈灾?是赈灾还是赈你们自己的口袋,你可要说清楚啊!高兄,你说对吧?”陆渔意味深长地望了眼高轶。
高轶会意,离位将刀疤汉子单手托起,怒叱:“你要是敢欺瞒,我就把你扔出去!”
刀疤汉子求饶道:“我说我说!”
高轶冷哼一声,将他放下。刀疤汉子连忙交代说:“其实多增收的这些粮食和税银,都会送到衙门里去,还有一部分会平均送到舵主和各个县令的府中。”
“送到衙门的粮食和税银最终去了哪里?而进了你们舵主和各个县令私邸的,是不是被私吞了?”这可不得了,私自改变赋税比例,而不申报户部,经过中书省批红,皇帝审核,这是犯了杀头大罪!哪些个小县令,豆大点的官,陆渔不认为他们会有胆量做这些事情,在他们背后定有人在指使。
“官府的不清楚。舵主的那些,弟兄们一起分了。舵主拿大头,我们拿小头。”
“能与官府合伙做买卖,来头想必不小吧!你们舵主是谁?”陆渔讽刺道。一般的江湖门派,是绝对难以攀附官府的。官府对于江湖人的态度,也是不理不睬,井水不犯河水就行。布正舵竟然可以在官府口中分一杯羹,相信也不是泛泛之辈。
“舵主叫殷才,听说在朝中有人,是个将军,所以官府才肯让步。”刀疤汉子虚虚道。
陆渔眉宇一挑,脸色一变,心中想到了一个名字,那就是投入胡白庭麾下的左宿卫将军殷郊。于是急切问:“殷才背后那位将军你知道多少,是否姓殷?”
“听舵主讲,好像是他的堂兄,一年前才从梧州升上去。”刀疤汉子不敢隐瞒,全都吐了出来。
这下清楚了,陆渔能肯定布正舵背后的靠山就是左宿卫将军殷郊。当初在池溪,临走前一晚,郭荆曾给陆渔说过帝都局势以及陷入漩涡的权势人物,其中就说过殷郊。殷郊原为梧州都尉,因击破山贼救援皇族有功,被擢升为宿卫将军。
若真是殷郊在背后指使,这可是扳倒他的一大机会。陆渔脸色复杂起来,看向刀疤男子的脸色都变了,又问:“你是这小镇负责‘收税’的?”
刀疤汉子点头确认。
陆渔沉思半晌,对高轶说道:“高兄,这人恐怕不能放走了,留着还有用处。”
高轶虽不明陆渔要做什么,但这段时间以内他也明白陆渔是个理智的人,做什么定有理由。不多问什么,就提了刀疤汉子出去,捆了起来,扔到了自己的房间。
当晚,陆渔想了很久,这究竟是殷郊所为,还是胡白庭所为。深夜时,他提笔写了封信,望着未干的墨迹自语:“看来得去见一见这个蔷薇姑娘了!”
帝都外宿卫军军营。
军帐内,一个穿戴鱼鳞甲的将军端坐在主位上,气定神闲地看着一沓公文。这人就是左宿卫将军殷郊,统领宿卫左营五千宿卫军,驻防城西。
一个身穿盔甲的偏将掀开军帐外的遮布,小眼迅速刮过军帐情况,轻步迈向主位上的殷郊,放低声音说:“将军,梧州那边来信了。”说完,就要从怀里掏出信。
殷郊脸色一变,忙伸手止住了偏将,特意瞅了眼军帐外的方向,见左右无碍,方才问:“信呢?”
偏将从怀中掏出信递给殷郊。殷郊拆开一看,露出个满意而又贪婪的神情,点头道:“殷才这小子,还是挺会办事的。”
偏将脸色有异,不是很放心,忐忑地问:“将军您说,要是尚书令胡大人知道了,他不会怪罪我们吗?这事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可是砍头的大罪啊!”
殷郊嗤笑一声,斥道:“嚷嚷什么,胡大人知道又何妨!哼!他想要老子的宿卫左营替他效命,总得给点肉兄弟们吃吃。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不过是祖坟冒了青烟!”
偏将掩口,慌张地张望军帐外,小心翼翼说:“将军慎言啊!”
殷郊从主位上站起,将信用烛火烧成灰烬,接着亲自写了一封信递给偏将,吩咐道:“你派个心腹之人,将此信交给殷才。叫他一定要记住,只在梧州办事,不要越过徐州。徐州刺史姚侃这个人,可不是容易对付的!”
偏将连忙将信塞进怀里,拱手应道:“属下遵命!”然后转身出了军帐。
望着偏将远去的背影,殷郊露出个奸诈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