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街,一座朴素的府邸。
一个英武俊逸的青年站于廊下亭台,握着一个装着饲料的玉碗,正在饲喂池里的金鱼。凝望着水池,看着金鱼争食,搅起水花,他觉得甚是有趣,露出个笑意。
廊下响起脚步声,秦启来到二皇子身边,拱手道:“禀二皇子,据人来报,刚才刑部的人已经将李宁远收押,大理寺的人慢了一步。”
“这在意料之中,恐怕在那名御史上奏弹劾的时候,胡白庭就叫刑部的人做好了准备!”二皇子依旧在饲喂着金鱼,对刑部和大理寺博弈的结果没有感到意外。
“他们也太大胆了吧!没有向陛下请旨,获得恩准,就敢动位居四品的中书侍郎?”秦启觉得不可思议。
二皇子笑了起来,笑得尽是嘲讽,“胡后受宠,他胡白庭又位高权重,他们胡氏一族风光无限,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我想此时,刑部尚书召贾已经起草完奏折了吧”。
刑部府衙。
刑部尚书召贾坐于中堂,写完最后一个字,缓缓收了笔,然后在奏折上盖上尚书印玺。做完这一切,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想到了先前与胡白庭的密谋即将达成,不禁露出个冷笑。
“来人!”
外面一个身穿朝服的官吏跑进来,连忙恭敬问道:“召大人,有何事吩咐?”
“准备车驾,我要立即进宫!”召贾正色命令道。
一辆华贵马车辘辘驶入宫城。在进了皇宫后,召贾连忙向值班太监打听,才得知魏帝在御书房,说明来意后,跟着值班太监朝御书房去。
御书房内,胡后正陪着魏帝说笑。抱抱扯扯,甜甜蜜蜜。
太监总管从御书房外走进,行礼汇报说:“陛下,刑部尚书召大人请求觐见!”
魏帝正与胡后依偎逗趣,兴头正起,被太监总管打断,语气不悦道:“召贾?他来做什么,不见!”
太监总管一惊,暗中给了胡后一个眼色。胡后在不经意间与太监总管对了一眼,便眉目一动,柔声劝说:“召大人此时觐见,肯定是有要事。陛下是个有为之君,可不要因臣妾而荒废国事哦!”
魏帝听后很受用,少了几许不悦之色,拉过胡后的手温和地说:“皇后真是贤良淑德!”于是转头对太监总管问道:“召贾人在何处?”
太监总管恭敬答道:“召大人正在御书房外等候宣见。”
“你叫他进来吧。”魏帝吩咐道。
“是!”太监总管应了声,就出去宣旨了。
不一会,召贾双手捧着奏折走入御书房,朝魏帝行跪拜礼,呼道:“召贾参见陛下!”
魏帝摆了摆手,正色道:“平身吧!召贾你求见朕,所为何事啊?”
召贾站起,义正言辞说:“臣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克守己礼,天下人心方定!今闻中书侍郎李宁远,以臣悖君,含沙谲政,有负臣道。臣上奏,请求将李宁远收押刑部,追查歪诗,布陈天下,以讨其寡闻,无损陛下之威仪!”
总管太监识趣地接过召贾手上的奏折,递呈给魏帝。奏章里面的内容自然是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托大其词。
胡后一听,目光明亮起来,连忙附和说:“召大人说得没错,君臣之礼不可冒犯!否则天下人江说陛下无才无德,有负江山!”
魏帝接过奏章,打开一看,又龙颜大怒,拍案道:“这个李宁远,大逆不道,朕正要治他的罪!召贾你来得正好,朕准许你所奏,命你刑部彻查此案,以正视听!”
召贾大喜,忙应道:“臣遵旨!”然后徐徐退出御书房。
胡后嘴角翘起,内心窃喜。
召贾出了皇宫,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刑部府衙,而是叫马夫驾车去了胡府。胡府门前守门的不是持木棍的家丁,而是披坚执锐的军士。胡白庭常派刺客刺杀他人,自然也惧怕他人同样派遣刺客行刺自己。
守门军士听过来意后,不敢怠慢,立刻跑进去通传。片刻之后,出来吩咐召贾可以进去了。召贾随着仆人进了胡白庭书房,见到胡白庭三人,立时上前行礼,眉飞色舞地说:“下官见过尚书令!
胡白庭见到召贾神色不错,便知事情进展顺利,笑吟吟道:“召尚书此番前来,定是有好消息,本官可猜得对?”
召贾不愧是官场老手,连忙随棍上,恭维道:“尚书令可真是料事如神,一切尽在尚书令的掌握之中!我刚刚从宫里出来,陛下已准我所奏,令我刑部负责调查李宁远一案!”
“召大人果然是不负我所望,做得很好!”胡白庭也显得心情不错。之前他一直派遣白鹿山庄的高手刺杀大皇子,但都无一成功,最后希望那次只是让大皇子负伤。他虽稳得住,但也难免感到不高兴。这次谋划甚久,初战告捷,犹如一扫阴霾!
“尚书令过奖了,只是有些地方我不是很懂,还请尚书令不吝赐教!”想到这案上有不少的漏洞,接下来该如何做,召贾感到有些吃力,也有几分猜测。
“你有什么不懂?”胡白庭盯着召贾问。
“此案有两个漏洞,一是御史所呈诗词虽盖有李宁远的私印,却并非是李宁远的亲笔字迹。二是,下官听闻李宁远写后虽无传示于人,但也是当庭朗诵,在场的人可都听得真真切切。”召贾知道胡白庭一向是心思缜密,不可能在如此重要的谋略上留下这么显而易见的破绽,于是觉得惊疑。
“是不是李宁远写的没关系!”胡白庭似乎另有打算的样子。
“没关系?”召贾一愣,被弄糊涂了。
“只要歪诗是辱骂陛下,且又与李氏有关,再加上李宁远大宴名望士人。这三点加起来,足够让我们这个气量狭窄的陛下震怒了!”胡白庭神情神秘莫测,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召贾低头一想,猛然变色,猜到了些什么,压低声音试问:“难道,尚书令您真正想动的是······”
想到那个儒雅的身影,胡白庭双目闪过冷色。
刺杀是卑劣的行径,为人所不齿!屡屡的刺杀,令胡氏一族不但在士人清流里名声扫地,而且连寒门武夫也对胡氏产生了诸多不满。既然白鹿山庄执行的刺杀不成,就从根本上将李氏推倒,这样就算大皇子性命犹在,也失去了依据,这就是如今胡白庭新的谋略。
“来人!”
书房外胡白庭的心腹师爷伊直捧着东西进来。那东西用锦布包裹住,看起来像一本书。伊直将东西递给胡白庭,并弯腰行礼。
“把这些东西给召大人!”胡白庭吩咐伊直。
伊直回了声:“是!”然后双手递给召贾。
召贾神色疑惑,不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接过掀开锦布一看,就是一沓诗文,只有四份,每份上写了一首。于是疑问:“尚书令,您这是?”
胡肃露出个自傲的笑容。
“这全都是中书令所写的诗词,而且······而且还是亲笔!不是誊抄的!”他然后随手翻开一看,发现这全都是李颖写的诗文。
李颖身为清流领袖,也是文学大家,常与同趣好友有诗文唱和,有不少佳作在士林中广为流传,能被找出那么几首原稿也不足为怪。
胡肃站起来对召贾说:“这可是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特地搜集来的!召大人你可要好好琢磨!”
“李颖自认清高,爱好诗文唱和。俗话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我就特地叫胡肃搜集他的亲笔,看有没有不妥的地方。没想到,不负有心人,还真的,让我给找着了!”胡白庭自酌一杯后,缓缓说。
闻言,召贾仔细在四首诗文打量,可看了半晌,也没看出其中个所以然来,不解地问:“尚书令,这四首诗,好像并无问题啊!”
“没问题?你眼睛瞎了吧!”胡肃冷眼瞥了召贾一眼,甚为不悦。
“召大人,王御史递呈给陛下的那首歪诗,你可还记得?”胡白庭说得意味深长。
“哦记得。承宣统环宇,日落江河水。志士忍见微?脱锦归布衣······”对上胡白庭的神情,召贾浑身一抖,连忙将诗句念了出来。就在说完的刹那,他整个身形猛地颤动起来,从懵懂中醒悟过来,连忙再一一阅看那四份诗稿,激动地说:“尚书令,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那首歪诗中的每一句都是从这四首诗文里单独摘出来的,恰巧能重编成一首意思完整且含犯上之意的歪诗!”
“召大人该知道,该怎么做了吧!”胡肃一副颐指气使的样。
召贾竖起个拇指,赞道:“好一招移花接木之计,尚书令好手段!”
“元德皇后祭礼那天,就看召大人的了。”胡白庭笑了笑。
召贾拱手道:“下官明白!”
锦华街,元府。
二皇子在庭院里舞起剑来,其招式沉稳,下盘结实,攻时虎虎生风,守时坚如磐石,虽比不上陆渔、叶离等人,但也是个高手。
一个身影晃入他的眼球,他作了一个收剑式。来人又是秦启,站于二皇子跟前,身形有些颤动,因为二皇子的剑正对着他。
二皇子将佩剑收入剑鞘,问道:“宫里有消息了?”
秦启施了一礼道:“果不出二皇子所料,刑部尚书召贾入宫请旨,请奏由刑部负责李宁远一案,陛下已经准奏了。”
二皇子点了点头,叹道:“这次是皇兄他们落了下风了!”
秦启再说:“召贾一出皇宫,并没有回刑部府衙,而是乘车去了胡府。”
“胡府?应该是去胡白庭处邀功吧!”二皇子冷冷一笑,对于召贾,他很是不屑。此人是个投机取巧之人,原是末流士族出身,攀上了胡氏的高枝后,节节高升,竟用数年就做到了刑部尚书。
“那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也不用做,且看皇兄和李颖怎么应对。”二皇子知道如今还不是与胡白庭翻脸的时候,对于他们之间的博弈,一直都是置身事外,这次也不例外。
秦启想起了一些事,皱着眉头说:“还有一事,属下发现最近府邸外多了许多眼线,我暗中探查了一番,都是胡白庭的人。”
“还真谨慎啊,连我这个无人问津的皇子他都不掉以轻心。”二皇子笑起来,既有厌恶又有忌惮。
“上次的事,二皇长是不是过于······”秦启顾忌身份,没有说下去。
“过于什么?”二皇子目视着他,冷冷地问。
“过于急躁了!这应该是胡白庭、李颖和陛下他们的事,与我们并不相干啊!”秦启吞了口口水,强撑着说下去。
“不相干?有些事,是比性命还重要!谁要是敢侵犯我大魏国土,谁要是敢罔顾我大魏安危,我即使提三尺剑也要将其斩尽杀绝!所以,以后此类话,你不许再说,我也不想听到!”二皇子嗤笑,双眸如冰怒视着秦启,拔出佩剑重重插于地上。
秦启一惊,连忙跪下请罪道:“属下失言,请二皇子责罚!”
二皇子叹了口气,自然不会责怪他。轻声道:“起来吧!”
“谢二皇子宽恕!”秦启连忙道谢,然后缓缓站了起来。虽然被二皇子呵斥了一番,但他眼里没有丝毫不满,反而望着二皇子的眼神更加钦佩了。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后有为,这才是贤者风范!
庭院绿树盎然,鹅卵石阶洁白剔透,池水清荷含苞待放。望着周遭这一切,想起如今帝都暗流汹涌的局势,二皇子却突然想起了池溪上那道出尘的身影,暗道:“陆渔啊陆渔,希望你不要堕了你师傅的名声!”
忽然,二皇子星目一亮。只见一只信鸽从天空飞来,落到二皇子的肩上。二皇子从信鸽腿部木管取出一张小纸,连忙打开。看完后,只见他脸色晴朗起来。
这是徐州胄锦楼宁桐送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