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晚上大动筋骨,第二日快到晌午时,景澜才在侍女的催促中醒了过来.动了动发现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禁感叹师傅给的疗伤圣药就是好用。
“什么时辰了?”坐起身,朝着外面的侍女问道。
“娘娘,您都睡到晌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要不要奴婢去请太医给您瞧瞧。”
霜儿见她从昨夜傍晚一直睡到现在,心里有些不安,嗓门也比平时大了些。
景澜从床上下来,看着外面高升的日头,伸了个懒腰,轻声道:“没事,我就是昨天累了些,不用担心。不过这会倒觉得有些饿了,快去给我准备些好吃的。”
她的五脏庙已经叫嚣了。
霜儿看到景澜又恢复到精神的状态,欢喜道:“早膳早就备下了,娘娘稍等,奴婢这就去端来。”
阳光透过朱漆的大门,明晃晃的珠帘,在上好的地毯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侍女陆续端来精致的糕点和粥品小菜,景澜坐在桌前捧着瓷碗时,突然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正打算喝一碗温热的粥补充能量时,殿外传来太监的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景澜愣了愣,皇上不是这几天都对她不闻不问吗?怎么今日就来了。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迟早是要交锋的。哦,不,是要交接工作的。
景澜缓缓起身,起步移到殿门前。
看着外面的人缓缓走近, 她和众人一同上前请安“臣妾参见皇上。”
殿外的高大身影缓缓走了进来后,室内的空气仿佛都稀薄了。
景澜这次没敢直视龙颜,而是将头低了又低,视线里只有一双绣着金色蟠龙的靴子,随着衣袍的摆动,慢慢地,一步步地朝这边走来。
脚步声被四周的安静放大了数倍,一声一声仿佛撞击到景澜的心上,饶是她低着头,也能感觉到来自头顶目光的压力。
屈膝了好一会,腿有些发酸,虽说她打小没少练习蹲马步 ,但可不是像这样似的难受,偏偏帝王就是不发一语,景澜正暗自琢磨要不要出声提醒时,耳边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平身吧。
景澜直起身后,看到帝王饶有兴致的眼神从她头顶略过,然后绕过她,坐在了上座。
他是真的偏爱玄色,只是今日的玄色龙袍上绣着复杂的金色龙纹,比起初见的那天多了些威严庄重,此刻乌发被金冠束住,整个人宛如神祗。
她想可能再也没有人能像他这般,将金色与玄色穿的如此好看,好看到她本来低着的头这会又盯着人家瞧了半天。
也太没有一点自制力了,她默默地发窘。
靳褚自进来后就一直盯着景澜,她垂下头时,脖颈那片白皙如玉的肌肤隔着一层明媚的光,晃入了他的眼睛。
她好像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
不过想想也是,记忆中的她还是十多年前,那时候她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哪像如今这般亭亭玉立,以他妻子的身份站在他面前。
妻子,他回味着这两个字,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脑海里仿佛又出现一副画面,穿着淡绿色衣裙的小姑娘,红肿着眼睛,满脸泥垢被眼泪冲刷的脏乎乎的,像个小乞丐。偏偏声音说不出的软糯动听:“大哥哥,他们都嫌兰儿小,欺负兰儿不跟兰儿玩,你可以跟我玩吗?”
回忆起往昔情景,复杂的情绪不减反增,他开口:“朕这几日政务繁忙,没能看望贵妃,贵妃不要介意。”
景澜有点摸不准帝王的心思。
这是解释?可为什么要对她说?再说谢昭仪不就是他繁忙的对象吗?随即一想可能是做给周围的人看的吧。
于是规矩回道:“皇上政务繁忙,乃心系天下百姓,臣妾岂敢为了一己之私抱怨。”反正拍马屁总没错的。
帝王听后,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挥了挥手,殿里仅剩的几个人连同帝王身边的随侍也退了出去,偌大的殿里一时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你师傅还好吧?”沉默半晌后,帝王开口询问,语气很是温和。
景澜这会是真的相信那些传说了,以他这副尊贵的气质,绝顶的容貌,配上此刻温和的语气,就是自己也抵抗不住了。
景澜长吁一口气,提醒自己要争气。
终于一切步入正轨了。
自进宫以来已有四天,她每天除了适应这里的环境和谋划自己的事情外,就在想帝王什么时候会找她摊牌。这场交易,既然是他先向师傅提起的,总不能是她这个出力者先沉不住气吧。
当今皇帝一直跟江湖组织明月楼有交易往来,这是在看了他给师傅的信后她才知道的,信中皇帝称师傅为秋姑姑,说近日朝中不稳,叶太傅动作频频,他需要一位无任何身份地位的“贵妃”来平衡朝堂与后宫关系。
于是景澜便在和师傅的谈话后,成了他名义上的贵妃,实际上,的政治棋子。
还记得当初师傅说完后,表情有些挣扎,一双手抚摸着轮椅上的纹路,声音沙哑:“阿澜,你要想好,这一步一旦踏出去,未来的一切便都是定数。”
她觉得师傅有点夸大其词,想来她这半生经历的太多,那么温和娴雅的一个人偏偏失去了双腿,只能在轮椅上生活,所以对天啊神啊一类的难免太过看重。于是郑重道:“师傅,阿澜自遇见师傅前便经历种种,因此,阿澜不信命,也不信什么定数,未来如何,谁也无法预料。所以,我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是啊,没遇见师傅前,她是被亲人丢弃,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的孤女,而今日她不仅能得师傅爱护,小七挂念,又成为了新帝后宫的重要人物,所以说,人生啊,哪有什么定数。
师傅最后说了什么,景澜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她一双眼睛从未有过的幽深莫测。
此事既然帝王说开了,景澜也便松了一口气,再看他的目光也多了丝真诚,启唇回道:“师傅还是老样子,每天侍弄花草,也算自在。就是每逢阴雨时节,腿上的老毛病总会犯”。停了停,觉得自己好像绕过了重点,又接着道:“师傅她还叮嘱我进宫后万事要遵皇上旨意,配合皇上,护皇上周全。”
“哦?她是这么叮嘱你的。”靳褚听着景澜的话,眉眼间多了些兴味,但被隐藏的很好。随手拿起桌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接着眉头一皱,似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看向景澜的目光沉沉:“那你觉得你该怎样配合朕?”
景澜闻言一怔,接着叩首,声音清越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景澜一介女流,若说出匡扶朝政的话,皇上肯定不信,但深受师傅多年教诲,需要之处,景澜一定全力以赴,定不教皇上和师傅失望。”
这是她的真实想法,自己这十多年来可谓命途多舛,先是被家人遗弃,后又发烧数日失去了过去的记忆,若不是师傅怜悯,给了她在明月楼生活下去的机会,恐怕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景澜这个人了。她很庆幸,在她灰暗的世界里,师傅和小七给了她最温暖的依靠。所以,只要是师傅求的,她都会做到。
沉稳有力的话自景澜口中说出,靳褚表情微怔。
刚才听到她说是来配合自己时他还觉得一阵好笑,想来她师傅的借口倒挺充分的。
他当时是吩咐秋姑姑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让景澜进宫,因为这些年他与明月楼保持密切联系的原因就是为了动用宫外的力量寻找一个人,来履行对故人的诺言。后来秋姑姑来信,说已经找到了的那刻,他的心情竟比当初登基时接下这万里江山的担子的那一刻还要沉重。
他看着秋姑姑送来的她的画像,上面的她一如现在,面容沉静美好,眸光如秋水微漾,他竟一度地犹豫,不知该不该将她放在身边妥帖珍藏。
可是登基不到两年,他已经感觉到宫里宫外的处处掣肘,他不能在等下去。
如今的靖国,危机四伏,北有燕国,西有楚国肆机而动,西北还有戎狄兵马屡屡于边境骚扰。他深知欲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所以,那些靖国的蛀虫,他不能再留着他们,他需要一个人来做他的帮手,替他整肃后宫,整肃朝堂。
此刻看着她那双沉静的眼睛,听她从容淡定的回话,他觉得,他做得选择是正确的,她堪当此重任。
不知怎地,他的心里有一丝丝的暖意蔓延开来。那是这些年从未有过的感觉。
这许多年来,有无数人跟他表过忠心,为权利,为家族,为他们想要的一切。表面谄媚,背地里却各有各的算计。他没想到有天他能听到这样一番话,从一个女子嘴里说出,而且是这个他原本想要保护的女子。
真是可笑,帝王心想,但却无法忽视内心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温暖。
“既如此,朕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十日后的除夕宴,由你来负责,希望到时候不要叫朕失望。”
帝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盯着景澜开口,语气不似刚才般平和,多了些压迫。
他必须给她一个机会,让她知道,这宫里虽没有江湖上的刀光剑影,但也不是绝对的安全,同时,这也是考验她的机会,他相信镇远将军的后代,应该有的血性和毅力,绝不会让他失望,如果她能担此重任,他也不介意让她荣登后位。
只因为这一刻他觉得,这万里的锦绣江山,巍峨却又冰冷的皇宫,有一个人陪他也是不错的,更何况他们相识于微时,也比其他人多了些情谊。
景澜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帝王的话,反应过来时只听到殿外的一片恭送声,以及慢慢消失于眼际的那片玄色衣袂。
心里默默感叹,这就是她使命的开始吗?
默送着帝王的背影远去后,景澜坐下继续用刚才被打断了的早膳。
谈了那么久的话,饭菜其实已经有些凉了,侍女想要换上新的,被她拒绝。
凉了也能吃不是么,这宫里虽然富丽堂皇锦衣玉食,但她不能永远待下去,就像刚才那位所言,她未来的命途如何,是要看表现的。
当然,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她早已被师傅打包送给了皇帝,离宫之日,可能遥遥无期了。
此刻,景澜只希望这次任务完成后,她能不再奔波拼命,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守着她的一方狭小天地,那里有师傅,有小七,就足矣。
这样想着,面前冷却的饭菜也变得可口多了。
没过多久,霜儿和露儿一脸兴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女,一人手拿着一个大托盘。
景澜没抬头,还以为是食物,摆手道:“这些已经够我吃了,再拿来也是浪费,你们拿去分了吧。”
对面两人相视一笑,露儿回道:“娘娘,这是皇上走后让林公公送来的,有好些名贵茶叶还有两株千年人参,都是人间珍品。”霜儿也接着说道:“是啊,娘娘,今日皇上不仅来看你,还赏了这么多东西,这下,以前那些说您坏话的人肯定鼻子都气歪了。”像是想到了那幅画面,霜儿忍不住咧开了嘴角。
景澜愣了下,看着眼前那一排排锦盒,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但面色不变,扯出一个笑容,微笑着吩咐让她们把赏赐归入库房。
等人都散去后,景澜坐在凳子上,明明温暖的殿内,她却沁出一层冷汗。
想必她一进宫就生活在那人的监控之下,那日她与谢昭仪的谈话他肯定知道了,不然不会一赏赐就是是名贵茶叶和人参。那么,最重要的是,她那晚夜探藏书阁有没有被发现 ,应该没有吧,她武功不算出神入化,但也是中上等,对自己的轻功她还是有一点信心的,再有,从帝王今日的表现来看,属于正常的询问,并没有被怀疑的迹象。
这样想着,心安定不少。
不管她是毫无背景的一介民女,还是明月楼为还当今帝王恩情派来帮助帝王的“瑾贵妃”,都必须恪守本分,所以关于景澜的私心和目的,绝不能被帝王发现,只能死死地埋藏在自己心里。不然到时候遭殃的不仅是自己,说不定还会连累到师傅。
景澜默默思考的同时,帝王离开前的话又回响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