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的丧事办的隆重,出殡那日,一向强势不饶人的叶太傅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无论生前这个女儿有多么叫他失望,但说到底,她也是他一点点看着长大的亲身女儿,从一个皱皱的樱粉肉团到亭亭玉立的少女,作为父亲,他付出的爱并不少。
想问自己,年逾古稀,他还拥有什么?权利?他在朝堂的势力已经遭到频频打压,连兵部尚书谢裕也开始倒戈相向。儿孙绕膝的欢乐?他自小疼爱的女儿已长眠地下,唯一的儿子整日饮酒,埋怨他将自己深爱的女人送入宫中。
他如今握在手里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哀乐还在一声声奏着,叶太傅流下一滴混浊的泪。
他老了,真的老了。
含筱宫里。
景澜听着那隆重而悲怆的哀乐,眸间划过一丝黯然。
在这皇宫里,一个生命的陨逝,带来的往往不是一场争斗的结束,而是,另一场暴风雨的开始。
“姐姐在想什么了?瑞儿都喊你半天了。”不满的嘟囔声在耳边想起。
景澜回神,揉了揉他蓬松的头发:“再过几天你就要出宫拜师了,路上带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嗯嗯。”靳瑞点头如捣蒜,来不及咽下口中的糕点,想起自己新得的宝贝忍不住炫耀:“皇兄还给了我一把宝剑呢,说是削铁如泥,只是瑞儿还小,拿不起来。”说着有些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
景澜恍惚,这一声叹息像极了靳褚。
昨夜在他认真地问自己能不能试着去相信他后,她沉默了,沉默的同时,竟觉得可笑,一个梦中在追杀她的男人,现实中却想要她的信任,怎么可能。
也许是她的沉默伤了他,半晌后只听的头顶传来的叹息声。
最后她们彼此心照不宣地避开了那个吻,谁也没有说起,任尴尬在沉默里蔓延。
“姐姐,你又走神了。”这次靳瑞嘟着嘴,已经有些不开心了。
“不好意思,刚刚姐姐想起一些事情,所以没听到你说了什么?”景澜一脸歉意,对着孩子撒谎,有点内疚。
靳瑞人小鬼大的扯了扯她的袖子,一张小脸凑了上去,使劲地闻了闻,姐姐的身上有股清淡的香味,比他见过的其它女人身上的味道都好闻。
“如果瑞儿走的那天姐姐能送我一程,瑞儿就不生姐姐的气了。”
小鬼头一脸期待地看着景澜,湿漉漉的眼睛盯得她心里一颤。
他是个自小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回身份,如今又要远离故土,其实,他的心里还是害怕的吧。
“好。我一定去。”景澜坚定地许下了诺言。
送走靳瑞后,景澜坐在殿外的躺椅上晒起了太阳。
靖国的春意已经很深了,到处都能闻见清新的花香,以至于吸引着一大片的彩蝶翩翩飞舞。有一只落在了景澜绾发的凤钗上,停留许久。最后翩翩离去。
蝴蝶能随心所欲地飞翔,她能吗?
虽然高烧退了,内伤也慢慢好了,但她心里却仿佛被凿了一个洞,那夜靳琰的话就被埋在那个洞里,每一次细想,都是空洞的绝望。
她一直敬爱的师傅居然骗了她,把她放在了所谓的仇人身边,只等着最后给他致命一击。她当初让自己上藏书阁找的也不是她口中的关于明月楼的“秘史”而是关于皇室,关于自己家族的罪证。
甚至就连她一直自暴自弃的身份也是假的,是她名义上的“夫君”让自己原本无忧的生活,糟糕到了如此境地。
她该恨他吗?如果恨的话,早在昨夜他强吻自己的时候,她便大打出手了。
但是,对于他,她恨不起来。
因为,她,并不是师傅和靳琰口中的景家孤女。
很可笑吧,在他们信誓旦旦地自以为可以掌控人心把自己归于他们的复仇大业后,却忘了问问她这个当事人,接不接受这新来的,而且不属于自己的身份。
其实在靳琰昨晚一番刺激后,在她全身真气流窜后,再一阵又一阵的头痛来袭后,她竟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些片段。
她生活的地方,并不在靖国,那里有着一望无际的碧波,各种各样名贵的香料,还有,一个时常露出忧郁眼神的女子,她喊她,娘亲。
所以,去特么的报仇,去特么的合作,她景澜全都不在乎了。
她不会再做谁的棋子,再由人摆布,哪怕那个人是她的师傅也不行。
她可以不去计较这十多年来的欺骗,但不代表自己愿意被继续欺骗下去。
她现在只想找到记忆里的那个地方,还有那个女人,以及,找回属于自己的过去。
可是,无法否认的是,在此之前她能相信的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靳褚。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明明第一眼看他觉得他深沉又危险,明明下定决心不再去靠近他,明明在梦里看到那样的一幕。但她心里,还是相信他,相信他,不会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