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为什么不躲?”靳褚的声音一如往昔的低沉。
手指的温度自脖颈间传来,有一点点的酥麻,景澜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我出来乍到,对宫中人事都不大了解,那人一进来就气势汹汹怀疑我的身份,若我动手的话岂不是暴露了?”
感觉那温度一直停留在脖子上,不曾散去,一时恍惚。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明明昨晚还恨的牙痒痒。
靳褚的眼神有些波动,看着那一道道红痕,内心深处又泛起一丝丝的内疚。
“是朕的疏忽。靳琰是朕最亲的弟弟,幼时几个皇子里面就属朕与他感情最深。十二岁那年,他的生母佟妃,也就是后来追封的睿景皇后逝世。那时他正奉父皇旨意,前往江北赈灾,错过了与佟妃的最后一面,从此这便成了他的心结。而那天你在宴会上表演的烟花正是他母妃曾提到过的。”
“那《闻修记》?”
“就是当年的佟妃写的。”
景澜心惊,那“闻修记”竟是宁王的生母写的,一个深宫妇人到底有何本事,能写的了如此著作,就连明月楼的楼主都心心念念。
这么重要的东西,又与那位阴晴莫测的宁王有关,她还能得手吗?
“可是你刚刚又说什么太妃的寿辰?”景澜叉开话题,不是说佟妃去世了吗?那个让宁王伤心的太妃又是谁?
靳褚思及往事,神情有些郁郁,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是靳琰想要遵循他母妃的遗愿,死后不入皇陵,也不要任何封号,所以睿景皇后只是一个尊称罢了,宫里人更多称她为太妃。半月后既是佟太妃的寿辰,也是她的祭日。”
“宫中传言先皇极其宠爱佟妃,怎么会……?”不想入葬皇陵,受皇家香火呢?”剩下的话,景澜没说出来,但隐约觉得不似表面这么简单。
靳褚倒是淡定:“也许吧,既是传言,谁又说的准了。”
景澜闻言一阵慨叹。
原来那天大臣口中的皇后就是靳琰的母妃,宁王气势汹汹地来只是因为她的一些做法和她的母妃有些相似,而不是为了她这瞒天过海的身份。
景澜有些无语,虽然她的目的是那本闻修记,但那日的烟花,确实是她的原创,并非抄袭。
“我跟那个佟妃可一点关系没有,而且她那什么书我也从未看过。”景澜极力澄清,不是她的锅她可不背。
“朕知道。”靳褚瞧着她侧过去的眉眼,那么清淡,但微微鼓起的双颊还是暴露了她此刻想极力证明自己的小孩心思。
顿时心里一片柔软。
这时门外有人禀报,太医到了。
景澜还在疑惑哪里来的太医,,只听到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唉,虽然你这宫里每天锦衣玉食,可哪里有我的逍遥谷自在,若不是上回比试输了你半招,我才不想待下去呢。”语气虽是抱怨却也透着亲近。
紧接着又道:“这回叫我来不会又是什么麝香粉、红花汤什么的吧!我说你宫里的女人怎么这么烦,就不会换个招吗?”
景澜听着一阵好笑,不知道是谁竟敢把帝王的后宫编排成这样。
循着声音看去,来人一副闲散样子走进殿内,非但不是想象中的花甲须眉,反而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手拿一把折扇,身着一袭淡青色衣袍。
嗯,看起来还行,就是嘴碎了点。
君尧看到景澜时也没有多少表情,只在瞥了一眼她脖颈上那道红痕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我刚说让她们换个招,这会就换掐脖子了,真是好笑……”
笑字只发了前半个音,君尧一个疾步退出三米外,望着靳褚还没收回的手掌,拍了拍胸脯,又捋了捋被掌风吹乱的头发,有些气急败坏地道:“我可是给你做着无偿苦力的活,要不要这么转眼无情啊!”
“废话太多,快过来为她看伤。”靳褚沉着一张脸吩咐。
君尧了然一笑,摇着扇子上前,说起看病,倒终于有了一个为医者的正经样子。
他示意景澜坐下,伸手落在景澜的睕上,眼睛微微眯起,神情倒也显得认真。
他的指腹落在腕间冰凉,眉头先是一皱,似是疑惑,又慢慢舒展开来,最终平淡一笑,从怀里摸出了个白玉瓷瓶。
“每日辰时敷上,不出三日便可痊愈。”君尧说罢打开手中的折扇扇了起来,像靳褚递了一个莫名的眼神。
“多谢”景澜不客气地收下,并未注意他的眼神,只是瞧着他的扇子不一般,便多看了两眼。
君尧见景澜盯着自己的扇子,眉眼多了些得意,一脸傲娇地捧着自己的扇子瞻仰了一番,开口道:“算你有眼光,这个可是我祖传的宝物,不过你休要惦记,当然,惦记也没用。”一副得瑟地不得了的样子。
景澜看着那扇子,微微一笑。
白玉做骨,金丝勾勒,再以噬魂草浸泡,迷迭香熏染,这天下就这么一柄,他宝贝也是应该的。
于是回道:“先生说笑了,在下只是好奇而已。”不过现在知道了你的身份,就不好奇了,景澜心想。
传闻江湖中有三大势力,明月楼,逍遥谷和千机阁,明月楼专门搜集各国各地的秘闻和军机要事,顺带还做着买凶杀人的活,因此人们都说,只要出得起黄金,哪怕再难的事,明月楼都可以替你完成。而逍遥谷算是一半江湖,一半归隐,老谷主不问俗事已久,但就他身上担着的医圣和毒圣之名,也让人忌惮三分。唯有千机阁,景澜只是听过它的盛名,却不曾知晓更多,每次问师傅也是三缄其口。
所以,自看到那把扇子的第一眼,她便猜出了他的身份,想不到逍遥谷的少谷主竟然会在靖国皇宫当起了太医,真是奇事。
“若你喜欢,朕可以命司制房做一把新的给你,这把不太适合你。”靳褚看着景澜略带兴味的表情,突然说了一句。
他没说出口的是,那把扇子沾过太多的血,戾气太重。
旁边的君尧一听没人打他扇子主意了,瞬间放心不少,袍角一撩直接坐在椅子上,抿了口清茶道:“我都来这么久了,病也给看了,是不是该管顿便饭啊?”
最近一直在外面游历,可怜了他的胃,所以听闻帝王召唤,君尧来的飞快,专门打的是蹭饭的主意。
景澜嘴角一抽,这人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靳褚对此倒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瞥了眼翘着二郎腿的君尧,淡淡道:“方医正今日难得进宫,若你不想学那失传已久的秘术的话,留下来用个便饭也不错。”
君尧一听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靳褚气急道:“你,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我垂涎他那套手法已久,还,还……”
那个方医正,人迂腐的不行,偏偏一套针灸秘术令人啧舌,君尧打了好久的主意,但都得不到方医正的半点回应,最后被烦的狠了,方医正每次出门开始躲着君尧了,想来今日他是不知君尧在宫里,才进宫的。
君尧看着靳褚,暗暗咬牙,果真奸诈。
“这个点,说不定已经走了。”靳褚不理他气急败坏的表情,又加了一句。
君尧再不敢耽搁,撩起袍子,如风一般冲了出去。
靳褚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走远,然后转身吩咐外面已经换了一拨的宫人。
“时辰不早了,传膳吧。”
冬雪融融之后,太液池的水涨了有两尺之余,池水蜿蜒流经皇宫中央,最后汇入后宫与御花园接壤的明渠,滋润了冬日里的一池莲花。
当今天子喜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这一年多以来,为赢得帝王的一丝注意,哪宫嫔妃不都是拼了命的从宫外搜来大量名贵的荷花来种植,以求帝王的一丝眷顾,然而可惜的是,无论进宫前那花是何等的娇艳旺盛,在宫里几日后,都以枯死告终。
帝王听说这件事后,并未因后宫佳丽为争宠而猜度圣意的心思不悦,当然,也没有因她们的“善解人意”而开心,只是沉默地下了一道旨:从今以后,皇宫内苑,除含筱宫和明渠,其余他处,不得再有莲花,违令者,斩。
“呵,违令者,斩,有皇上的谕旨在前,那民间来的狐媚子便能坐享含筱宫里陛下精心培养的四季莲,而你我竟只能趁着融雪之际来明渠,看这些不甚名贵的东西。”
谢昭仪坐在明渠的画舫里,看着迎着微风鼓动的花骨朵时,不由地回想起上一次帝王拒绝自己,去乾阳宫见景澜的场景,于是酸葡萄心理越发厉害,没忍住,啐了一口。
淑妃心里也好受不到哪去,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乡野贱民,竟然高过她一头,做了贵妃。
这不是意味着她以后还要向一个乡野贱民行礼吗?真是岂有此理。
淑妃看了眼忿忿的谢昭仪,眼珠转了转,一脸叹息道:“对于此事,本宫也甚是焦灼 不知妹妹有何想法?”
这是明摆着想借刀杀人了,虽说这是兵家常用的妙招,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的,尤其是淑妃,她还用错了人。
果不其然, 谢昭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核眼状似天真地问:“姐姐暂掌凤印,是名副其实的后宫之首,想那苏氏不过空有封号罢了,据说进宫多日还未侍寝,姐姐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还不简单吗?”
意思很简单,你无论身份地位都高我一筹,那人如今还没有皇宠傍身,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还是,事到临头,你怕了?
淑妃当下一腔怒火攻上心头,她代掌凤印一年,期间打杀了无数个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女子,难道她还会怕一个乡野贱民不成?
再说她有凤印在手,相当于实际上的后宫之主,她的身后又是丞相府和百年世家的势力,所以,她为什么要怕?
“本宫自有法子整治她,好让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淑妃盯着对方那鲜红的口脂,突然转口:“不过近日妹妹好像忙的很啊,听说陛下可是一连好几天都翻的你的牌子呢!”
淑妃挑眉看了谢昭仪一眼,眸中不乏愤怒与嫉妒。这个艳丽又魅惑的女子自一进宫便夺去了陛下所有的注意,想想她的毓秀宫,都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到陛下的身影了,若不是她父亲谢尚书依附于自己的父亲,她也绝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