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十五,是景澜和师傅约定好联络的日子。
记挂着师傅和小七的境况,景澜这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霜儿,你刚刚说了什么?”
霜儿看自己家娘娘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有些担心地咬了咬嘴唇,又重复了一遍。
“回娘娘,今天是谢昭仪的生辰,皇上下旨封了谢昭仪的母亲为二品诰命夫人,又在清凉台为谢昭仪亲自庆生,今夜……恐怕是……不能过来了。”
自除夕夜宴后,皇宫里的风就好像换了一个方向,一个劲地往含筱宫吹。众人都知道贵妃娘娘独占皇宠,连往日风光无比的谢昭仪都有受冷落的气息。
今日皇上上朝前还让御前的小公公传话,说晚膳时候会过来,可是这会却到了宁安宫里。
霜儿尽量说的很慢,给景澜一个缓冲的时机。
“你说什么?”景澜听完,两眼放光地看向霜儿。
“皇上他,真的不过来了?”景澜问道,语气有些不确定,声音颤抖。
“是真的,不过娘娘不用伤心,皇上对谢昭仪只是一时眷顾罢了,他心里肯定记挂着娘娘的。”霜儿回答,带着一丝同情,一丝劝慰。
这简直是太好了,景澜恨不得此时大笑三声。
这几天,对着靳褚那张严肃的俊脸,她克制着食欲,不敢多吃,但又没办法抵抗饿,只能在他走后再吃,错过饭点的每一餐,真是憋屈。
他不来才好,若是他不来,她便能躲得过暗处的探子,去和师傅碰面了。
“娘娘,您怎么了?没事吧?”霜儿被景澜这副表情给吓到了,哪有嫔妃听到皇上去了别宫后还能大笑的,娘娘肯定是太伤心了。
景澜突然计上心头,顺手扶着头哼唧了两声:“不行,我头晕,头痛,今日我想要歇着,别叫人打搅我。”
霜儿一脸怜惜得点头,将景澜扶了进去,心里头盘算着,要怎么才能让皇上知道娘娘的相思之情呢?
月上中天,景澜避过巡逻的士兵,到达一所荒废的冷宫旁边。
莹莹月色下,那里正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怎么是你?”景澜看清那人的身影后,问道。
黑衣兜帽的女子轻笑一声,转过头来:“为什么不能是我?不要忘了,你还要叫我一声师姐呢?师傅她老人家身体不便你也是知道,所以以后的任务由我来与你接洽。”
景澜蹙眉:“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师傅的意思?”
对于这个师姐,景澜向来不喜欢,她先她进明月楼,深谙媚术,学得一身迷惑他人的本事,但做起事来心狠手辣,从不留半点情面,自进明月楼来,景澜都不知道受了她明里暗里多少欺负。
梅九娘抚着耳鬓的秀发,笑得妩媚:“当然是师傅的意思了,别忘了,在明月楼里,无论是论容貌,还是论资历,我都高你千倍万倍,如果不是师傅偏心,这么好的差事,怎么会轮到你,如今由我来相助,你应该感到开心才对。”
景澜冷笑:“是你开心才对吧?”
像她这么急功近利,以色作刃的人,怎么可能不稀罕这来之不易的,勾引当朝天子的机会。
不过,这都不是景澜所担心的,她关心的还是她的目的。
“废话少说,这次来有什么消息?”
“藏书阁,闻修记。”梅九娘收敛了笑容,缓缓吐出几个字。
闻修记,景澜簇起眉头,默默呢喃着这三个字。
想起那晚藏书阁的情景,和自己在除夕宴那天的听闻,以及第二日宁王的表现,那么重要的东西,她如何才能拿的到,何况自己现在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办起事来会棘手。
梅九娘款步上前,摇曳多情,又适时地补上一句:“师傅说了,此书是楼主钦点所要,若一个月内你再没有消息,她可就要考虑换人了?”
梅九娘笑得开心,她更希望景澜能把这件事搞砸,这样,她就能明正言顺地进宫了。
景澜瞥一眼,心想,她以为堂堂天子嫔妃是说换人便可以换的吗?想的美。
景澜一副严肃的表情:“一个月时间不够,再说,我才刚进宫,还未完全取得信任,若宫里出了什么事,皇上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我,到时候,皇宫与明月楼的关系也会变得很紧张。”
“这……”梅九娘也反驳不了。
虽说她们是要拿走皇宫的东西,但暂时还不能跟皇上撕破脸。
“师傅的命令就是如此,如果你做不到,就早些回禀楼主,这次的任务,由我来做。”梅九娘看了一眼景澜,打算让她自己退出。
见对方不为所动,急切下,又下一剂猛药:“楼主可不是师傅那么好说话的人,若你此时不退出,别想着到时师傅又以骨肉亲情之说来替你求情。”
梅九娘刚一开口,就发觉不对,但想要收回去已经不行了。
“什么骨肉亲情?”景澜意识到了她话里的不对,追问。
梅九娘掩下慌乱的神色,竭力表现出一副气愤又嫉妒的样子,冷冷道:“还不是师傅视你为骨肉血亲屡次为你求情,不过你别得意,就你这种资质,迟早要从明月楼里滚出去。”
景澜不以为然,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耸耸肩:“那就祝愿师姐你能在明月楼好好呆下去,最好,呆一辈子。”
说罢,转身离开,不去理会身后那咬牙切齿的声音。
月色渐渐隐去,更声断断续续敲了四下。
景澜双手掬着眼睛,枕了一夜的愁绪入眠。
次日,霜儿伺候景澜梳妆,看到景澜眼下的青色,梳头的动作慢了半拍。
“怎么了。”景澜察觉到她的停顿,睁开眼睛。
“没……没什么。”霜儿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忙请罪:“娘娘恕罪,是奴婢昨晚没睡好,这才刚刚打盹了。”她总不能说,娘娘您思念皇上一夜未眠,而皇上昨晚歇在宁安宫,今日又去了宁安宫用早膳。
景澜扶起了霜儿:“无碍,我今日想去外面逛逛,不知哪里好些?”
“当然是御花园了,娘娘,奴婢这就替您梳妆。”
靖国地处偏南,气候温暖湿润,御花园里不少名贵的花卉受惯了四季如春,突然遭到上次那场大雪的侵袭,损坏了不少。
不过,这些并未影响宫内的景色一分。
为了保证宫里主子们全年都可欣赏到四季花草,宫中早已专门设司芳局,每隔一个月便从各地花房中选出优秀花草,由花匠们精心培养,以供帝王和嫔妃观赏。
此时,春日的阳光温暖而不炙热,明亮又不太刺眼,照的路上的鹅卵石温润圆滑。
顺着宫路走了一圈后, 景澜觉得心中的阴霾也清了不少。
走过御花园的鹅卵石小道上,景澜闻到一股香味,于是停了步子。
凑近了看时,发现散发出这种香味的正是几朵淡紫色的小花,那花花瓣多,层次繁复却不显臃肿,且有种晶莹透明的感觉,掩映在周围姹紫嫣红的大片牡丹中,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她虽跟师傅学过几年的调香,但此刻见着这花也叫不出名字。不过,这花香淡雅,却气息绵长,倒很适合做香料。
景澜正准备动手去摘时,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女子的娇俏谈笑声。两个宫装女子在侍女的拥簇下走了过来。
景澜看了看这狭小的路,避无可避。
那就不用避了。
来人是淑妃,谢昭仪和找婕妤。
淑妃身穿一袭绯红色拖地百花凤尾裙,头戴镂空飞凤金步摇,加上梳的凌云髻,一股盛气凌人的感觉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看到不远处的景澜,眉梢一扬,踩着优越的步伐迎了上来。
谢昭仪紧随淑妃身后,二人穿着明艳夺目,倒显得后面身着碧色水仙裙的赵婕妤太过素净了些。
“本宫还道是谁,竟不懂得欣赏这满园的牡丹,跑去看那乡野里的杂物,原来是来自民间的贵妃妹妹。”
淑妃带着护甲的手拢了拢鬓角的头发,说话间将景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最简单不过的月白色长裙,头上连只凤钗都没有,全身上下最贵重的可能就属腕间的紫檀水晶玉镯了。
这样的画面落进淑妃眼里,流露出的是浓浓的鄙视: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如此上不了台面。
而景澜的样子落进谢昭仪眼里,却是浓浓的嫉妒和仇视,那对玉镯可是番邦进贡之物,很是稀罕,她暗示了好久,帝王都没给她,如今却给了个民间来的粗浅妇人,真是气死她了。所以,看到淑妃故意刁难景澜,她也就默默等着看戏。
反正这位淑妃一直自恃位分高,又有个当丞相的爹护着,一直看人不顺眼,这次,让她教训下这位贵妃娘娘就当履行当日明渠画舫的诺言了。
景澜听到淑妃的话后,勾唇一笑:“哦!本宫竟不知,何时陛下的御花园内也有贵贱之分了?敢问淑妃,这是意指陛下的眼光微贱,还是淑妃你身为陛下的皇妃,却轻视民间之物,半天没有爱民之心呢?”
“你……”淑妃一时气结,接着又厉声道:“本宫代掌凤印,位同副后,你一个小小的贵妃竟跟本宫强词夺理?”
“呵,位同副后,恐怕皇上给淑妃的圣旨上没写这句吧?如果,淑妃真要这么说的话,还是担着篡改圣旨的罪名往上添一笔再来说吧!”
景澜冷哼一声,不警告她们一下,还真是所有人都拿她当软柿子捏了。
一句话,将淑妃气了个半死。
显然口角之争,淑妃未讨得半点便宜。
倒是她身旁的侍女还算机灵,在淑妃雷霆大怒前附耳过去悄声说了几句,淑妃将要发作的怒气才息了下来。
这边眼看淑妃已落于下风的谢昭仪,也没了再继续看下去的兴趣,微福了福身:“妹妹今日逛得有些累了,就不打扰两位姐姐雅兴,先行告辞。”
淑妃一个眼神瞪过去,看完戏就想溜,想得美。
谢昭仪忙软了语气:“淑妃姐姐刚刚还说累了,要不要和妹妹一起回去?”
淑妃虽然愤怒不已,但也不得不借着这个台阶下,狠狠瞪了一眼后带着人气势汹汹的走了。
花园里又恢复了刚才的清静,果然,人太多连赏景都难能尽兴。
看着阳光下轻吐芬芳的淡蓝色小花,景澜倾身正要去摘。
“娘娘且慢。”
赵婕妤还站在前面的小径上,见她看了过来,便她上前一步屈膝道:“嫔妾宜安宫赵氏给瑾贵妃请安。”
景澜微微抬手“赵婕妤不必多礼。”
眼前女子生的清丽脱俗,发间并无多少饰品,只在额间留着一点白珍珠吊坠,看起来温婉贤淑,给人一种柔弱怜惜的的感觉。
瞧着她这一副柔弱之态,景澜生出的倒不是怜香惜玉之情,反是几缕疑惑和兴趣。
“婕妤为何要喊住本宫,可是哪里不对?”
赵婕妤看了眼地上盛开的淡蓝色小花,朱唇轻启。
“此花名叫荼芜香,又唤紫嫣,花开有淡淡香气,可做香料使用。花落香气更甚,但却有毒,人若吸入一点,便会昏迷,吸入过多,可致死亡。”
赵婕妤用她温柔的嗓音说道,但这温柔之声听到景澜耳朵里却掀起了波澜。
御花园里怎么会种有毒的花了?而且赵婕妤又怎么会知道?
她压下心中的波澜,看着赵婕妤的目光多了丝审视:“早听闻赵婕妤的声名才气,今日一见,果然所言不虚,竟连如此罕见之物都知道的十分清楚。”
赵婕妤欠了欠身,没有被人称赞后的欣喜,只是淡淡道:“哪里敢当的如此大名,只是嫔妾爱看些医书,正巧识得而已。”
赵婕妤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再次福身:“不早了,嫔妾也该告辞了。”说完在景澜的注视下转身离开。
景澜盯着赵婕妤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安。
霜儿看着眼前刚被断为有毒的花,有些后怕又有些疑惑:“娘娘,那这花该如何处置?”
“摘,为何不摘。刚才赵婕妤也说了此花开时对人是没有伤害的,况且本宫还等着制香了。”
她不知道这花是谁种的,又是用来对付谁的,应该不是赵婕妤,如果是她,她又何必告诉自己,而且看淑妃和谢昭仪的神色,她们肯定也不认识此花,既然这三个人都排除了,那么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皇贵妃。
景澜不敢深想,一切还得等。
不,或者不必等,很快就可以知道。
露儿注意到景澜一路上紧绷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此时宜华宫正殿外,跪了一地的奴才,殿里传出一阵摔东西的声音,时不时还会有一两个琉璃碎片飞溅出来,接着是淑妃的一声怒喝:
“滚,给本宫滚出去。”淑妃涂着血红色蔻丹的手指着地上跪着的人,妆容精致的脸上写满了歇斯底里。
郭茂正跪在地上流着冷汗,听到淑妃发话后,一刻都不敢多待,赶紧退了出去。
侍女清平连忙劝道:“娘娘切莫生气,那苏氏刚入宫就这般嚣张,只能成为他人的眼中钉,再说她一没母族,二没隆宠,收拾她不过是迟早的事。”
“不生气,你叫本宫怎能不生气,她苏氏是什么东西,竟敢踩在本宫的头上。还有那个郭茂,也不看看他那个侍郎之位是谁帮他得来的,今日竟敢如此推诿,岂有此理。”说着,袖袍一挥,前面摆件的一个珐琅花瓶又“啪”地一声碎在了地上。
若是一般侍女见到此景,恐怕早就吓得不行了。倒是清平一脸镇定,帮淑妃整了整因刚才动作巨大弄皱的袖袍。
淑妃因着她这一举动倒也平静了不少,听清平轻声道:“郭侍郎在册封之日劝谏陛下,曾遭到训斥,如今畏首畏脑也在预料之中。倒是娘娘您,若因今日之事惹得陛下烦恼实在不划算,从长计议才是妥当,而且,那苏氏不见得就能压过娘娘您,这几日,陛下去的可是宁安宫啊!”
不知道淑妃听进去劝了没有,但她的情绪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哼,无论是苏氏还是谢氏,本宫都不会放过她们。”
清平抬头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人上前来收拾地上的碎片狼藉。
片刻后,宜华宫又恢复到一片洁净如新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