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请君太医?”陆大人对着身边的侍卫照原话吩咐,想起最后一句,还有些不解。
景澜看了眼程紫玉变幻莫测的脸,道:“叶少夫人这会还怀着叶家的长孙,自然是不能有什么差池的,想必这样做,林夫人也可放心了,是吧?”
林夫人绞紧了手里的帕子,对着上座靳褚冷似寒冰的视线,只得点头称是。
她对着低头不语的程紫玉使了一个眼色,但程紫玉明显不太关注,只是兀自盯着自己葱白的手指出神。
林夫人气的冷哼一声,她这次可是为了程紫玉捅了大篓子,先是不顾老爷的叮嘱,帮她出头,又当着大家的面,揭穿了帝王的身份。她做得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修白,为了修白还未出世的孩子,要是程紫玉肚子里没有那块肉,她是死是活,是真是假,可都不管她的事。
想起这些,林夫人狠狠地瞪了程紫玉一眼,乘四周人都盯着程紫玉和殷老伯窃窃私语的时候,绕道后面轻扯了扯叶修白的衣角,用小声得不能再小声的话说道:“就当是我求你,只要你能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这辈子你不认我都没有关系,我也认了……”
林夫人低沉含着一丝委屈的话落进叶修白耳朵里,不外乎另一重沉重的打击。
他挺拔的肩膀突然微颤了下,垂在袖子下的拳头死命攥紧。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提起这个。从他入叶府到十五岁,那十五年的时间里,他一直都以为他是叶家的亲生儿子,叶家的一切他都该努力去背负,他的母亲莫氏因病而逝,父亲从此一蹶不振,是他一人照顾着年幼的妹妹,一手打理着若大一个叶府,那几年的时间里,他把一个本该潇洒风流的少年逼成了一个老成世故处处谋算的叶府少主。虽然辛苦,但他心里是满足而感激的,但是这一切,全都破碎在林氏进府的那一年。
叶修白想起记忆中的那一幕,眼底开始漫上一片血丝,那一年,是莫氏去世后的第三个年头,他的父亲宣布要迎娶京城富商的妹妹做填房,他以为父亲终于从失去母亲的痛苦中走了出来,虽然有些为母亲遗憾,但还是仔细张罗了那场婚事,甚至为了这件事,一向亲近他的叶诗语都跟他赌气,冷落了他三个月。
那晚的月色被喜景映着漫红一片,他路过偏僻的湖心小楼时,听的里面一阵淫靡之声,而且,那男子口口声声唤着的正是他父亲刚刚娶的新婚女子,他当下大怒,提剑进去准备解决掉那个奸夫,但等他冲进去,林氏一脸震惊地看到他时,泪如雨下。
“修白,你是修白?我是你的娘亲啊?我的儿。”
他一把甩开这个自称听母亲的女子,只觉得可笑以及愤怒,他的娘亲怎会是这样一个与他人随意苟且的人,她的艳红色口脂还被那逃走的奸夫啃掉一半 此刻衣衫不整,他看了只觉得替父亲羞愧难当。
“胡言乱语!”他手中的剑抵上她的脖子,声音很冷:“今日之事,你最好给我父亲一个合理的说法。”
林氏哭的更甚,大有不怕死的样子,一手抚上他的脸颊,低喃:“都是娘没用,当年被家人逼迫,没能保得住你,但娘一直都在找你,正是打听到了你在叶府,所以才嫁到这里来的,你要信娘,那莫氏和叶老庄主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是莫氏她难以生育,才从娘手里抢过尼来的,你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的左胳膊上还有一块红色胎记,我不会记错的。”
叶修白只觉得浑身冰冷,最后逃也似的走出那里,他有一千个理由来否定林氏的胡言乱语,但他左胳膊上的红色胎记,他从未露过,他人又怎会知道。
但光有林氏的一面之词他肯定是不信的,他跑去找父亲,他要听父亲说,说他是他的亲生儿子。可是当他站在书房的外面,听着父亲对着莫氏的遗像喃喃自语时,他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他竟然真的,真的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那天过后,他借口有事离开了叶府一段时间,一来无法面对这个事实,二是忍受不了林氏隔三差五的殷勤探望。
也就是那次外出时,他被仇家追杀,在端游前被殷老伯所救。
“启禀皇上,证人到了。”侍卫的一句话打断叶修白的沉思,这才发现,已经过去半柱香的时间了。
从这个位置看去,帝王的嘴唇抿的很紧 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冷凝严肃,想必刚刚林氏的那番话 触了他的眉头了。
靳褚向陆大人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开始,这件事他本来只是想做个旁观者的,如今被林氏挑明身份,生气是绝对的的,此次微服出行,他为了保密,已经在皇宫里安排了暗卫每天易容成他的样子去上朝和去后宫坐坐,没想到被林氏一句话全都打乱了,简直可恶。
正生气的时候,靳褚的手突然被一片温热覆盖住,他的体温一生气时便极低,于是衬着景澜的手越温暖,靳褚心里竖起的坚冰倏然融化,变成一泓春水汩汩流淌。他反手将景澜的手覆住,她的手极小,落在他的掌心正好合适,靳褚握着景澜的手慢慢地,一点点,从她的每一根手指,每一寸皮肤上划过。
景澜感觉到他的手划过她的手心,只觉得心里像被小猫挠了般,发麻发痒,心思百转千回间,幸好下面人的一席话拉回她的理智。
“你认识这位殷大夫吧?”陆大人问穿着一件半旧袍子,看起来四十来岁,面色微黄的男子,也就是新来的那个证人。
男子看到这么多人,一时有些发怵,但还是鼓起勇气回道“小人认识,他是我们那里有名的大夫,平日大家有个小病啥的,都去找殷大夫看。”
“那你可认识坐着的这位夫人?”陆大人朝一脸苍白的程紫玉指去。
男子盯着程紫玉反复看了看,程紫玉直接偏过了头去,男子有些不确定地道:“好像见过,她很像街尾老程家的女儿,不过我见她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她没有现在漂亮。”男子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来。
“那你到底确不确定?”陆大人压低了语气,辛苦这么半天,大家想听的可不是“好像”这两个字。
男子被陆大人的语气吓到了,立马又磕头,半天后思索着道:“小人听闻程家女儿自生下后便右脚多了一趾,这事在我们那里很是不详,所依,她也拖了好些年没有寻着移门合适的亲事,若是这位夫人也如小人说的脚有六趾的话,就必是程家女儿无疑了。”
好像这是一个关键线索,可是景澜怎么听都觉得不太对劲。
“叶少爷,为了早日证明少夫人的清白,还是进室内验明吧?”这是陆大人在向叶修白说话。
叶修白朝着程紫玉看去,这一眼,含着无数难以言表的感情,疑惑,失望,不可置信。
他与她同床共枕两年,她是五趾还是六趾,他最清楚不过了,又联想起昨日君尧所说的嫉子草,以及惊了提到的玉佩和她的酿酒术,只觉得自己突然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了。
程紫玉满脸乞求地看他,泪水溢满了眼眶,好不可怜。
靳褚望进她那双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睛,两年前他见她时,她也是这般看着自己,仿佛自己就是她的整片天地。
说实话,当初答应娶她,实在是因为他碰了她一个未出阁姑娘的身子,所以想要补偿,那时,他刚得知自己的身份,又糟鱼重伤,只觉得人生惨淡,于是一次醉酒间,他没有把控住自己,模糊中压上了那具软香的身子,事后,他也有后悔,但当触及到黑暗中她微微颤抖的睫毛时,他忽然决定了,他要娶她,反正他不是叶家的亲生儿子,他没必要牺牲自己的幸福娶娶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子,他也不想再听从那人的安排,为叶府的名声以及百年威望做考虑,所以他将自己身上最重要的动心交给了她,并承诺他会娶她。
可是,到底是哪里错了呢?
这两年来,他们不曾真的倾心相爱,但也算得上是琴瑟和鸣,有时他看着她温润如玉的笑脸,也会默默地失神,其实他也有所怀疑的,譬如那个救自己的女子,虽不多话,但声音总是很低很轻,而她的声音虽轻, 但又透着一股刻意的柔,每每床第之间,她失控溢出来的只言片语和当初印象里的那个声音天壤之别,可久而久之,他竟也习惯了,甚至于慢慢忘却了那个本来的声音;又譬如他惊叹于她的酿酒技艺,问起她时,她也总是闪烁其辞,最后轻笑着避开话题;又譬如她一年多没有身孕,大夫诊脉说出她以前流产伤了身子,她苍白着脸,只是一个劲地哭,说自己当时在他走后怀了孕,却不小心流掉了,他听了只觉得愧疚,但细细想来他当初与她相处三个月,若他走她已有孕,以她的医术,怎么会诊不出来。
纵使她欺骗了他,但她依旧是他的妻子,她的腹中怀着的还是他第一个孩子。
叶修白定了定眼神,将视线从程紫玉身上挪开,开口:“还是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