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岚宫里，此刻一片死气沉沉。

殿外跪了一地的太医，一个个冒着冷汗，身体都快抖成了筛糠。

帝王坐在殿内的椅子上，食指一下一下敲着紫檀木桌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内的门传来轻声响动，靳褚敲打的手停下，看向那边：“如何？”

君尧摇了摇头，有些挫败：“她这完全是心病，你也懂得，心病当需心药医。”

没想到一连遇到两个他解决不了的棘手问题，说出去，简直是砸逍遥谷的招牌。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靳褚眉心一皱，显得有些犹豫。

君尧摊手：“是她自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样子，我现在能做的只是续她的命，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还是早做决断的好。”

靳褚起身，朝室内慢慢走去。

里面的死气比外面更沉。

殿内被一层一层的帷幔遮的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亮，让人一时觉得气闷。

“怎的不掌灯？”

奈何侍女都在刚才被遣了出去，无人回应。

好一会儿，层次层帷幔后面传来一丝虚弱的声音：“你来了。”语气平淡，不悲不喜，就像熟识多年的老友一样。

靳褚听到声音后便再未上前，只回道：“是朕。”

里面再无声音，片刻后床围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那手苍白枯槁，在虚无的空气里抓了抓，声音虚弱却又带着惊喜般叹道：“原来，已经是春天了。”

靳褚忽然产生一丝悲悯,人生何处不可怜！她伸出手想要触及的阳光早已被厚重的帷幔挡住，此刻，不过是在幻想罢了，但对一个生了太久心病的人来说，有一丝幻想在总还是好的。

耳边传来女子难得精神的回忆，靳褚没有打断，这来源于他鲜有的仁慈。

“我遇见他的那年也是春天，那时，我八岁。父亲刚任太傅一职，清妃娘娘在瑶华宫设宴请母亲前往，我便叫嚷着要去，当时不知为何，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我迄今记得，他那天穿了一件藏青色云纹的锦袍，簪了一只白玉簪，虽坐在了席上，但表情很是不情愿，眉头皱起来，跟个小老头一样，我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偷偷笑了起来，母亲责怪我失礼，我一时很是委屈，他却盯着我柔柔一笑，那笑像极了春日的露水，微润中蕴着淡淡的暖，仿佛尽数滴落在我的心头，一停经年，不曾淡去。”

靳褚听着不发一言，不过心想着，多年前他那位大哥的笑确实很有感染力，不然怎么会笼络那么多的人心。

但此刻，他只是静静听着，至少从语气可知，里面那人，她此刻的心情定是欢喜的。

可惜这欢喜的语气并未持续多久，就被一丝苍凉覆盖。

“你知道的，我们自幼相识，情投意合，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会是他未来的妻子，我也这样以为，以为了十二年，所以，我在乎京城的人嘲讽我的年龄，她们懂什么？我迟早会是他的人，可是，为什么……就在我多年的夙愿将要实现的时侯，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一个丹宁郡主？”

空气里骤然出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带着满腔的怨怼，好一会儿才平复，语气又变得无比怅然：“王爷的女儿怎么了，不就身份尊贵些吗？若论相貌礼仪，琴棋书画，我哪样不胜过她千倍万倍。可是他终究还是选了她，……而不是我。就凭这一点，我输了。”咳嗽声又重了些，但被她压在了喉咙里，一声声沉闷而又钝痛。

“可是我输的很不甘心。”

可能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日了，如今有个机会能把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说出来，不免有些激动和急切。

“你曾问我，为什么舍父亲而帮你，当时我的回答是为了大义，谢谢你当时没有拆穿。”

“我一个弱女子，哪管得了什么大义，只因我无路可走，我把自己的每条路都与他联系在了一起，他舍弃了我，就等于我没有了所有的退路。父亲见他大势已去，想送我入宫，我没有拒绝，横竖都是棋子，我想若是入宫的话，即便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你也会许我一个安身之处。陛下这一年多来的照抚，玉宛感激不尽，可惜如今行将就木，也帮不得陛下什么了，父亲心中早就被权欲吞噬，没有我这个女儿的存在了，这样也好，我也不用在去后还牵挂惦念……”

她眸子里的光一瞬间涣散，连张嘴都是吃力，看着半空中虚无的一点：“若是能回到以前便好了，我还是你眼里的玉宛姐姐，是靳珩未来的妻子，我们一起读书习字，一切……都不曾改变……”

是啊，若是能回到以前该有多好，那时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朋友还是朋友，亲人还是亲人，哪里不比今日好？

靳褚的眼眶泛红，喉咙一阵涩意，良久，他朝里面看去，叹息般问道：“若是朕告诉你他没死呢？”

可惜室内一片安寂，无人能够听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