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儿是个直性子的人,一旦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不懂得掩饰,也不会耍什么心机,她既然说听到一些坏话,那这话肯定是极坏极坏的了。
不过再坏又能坏到哪去,景澜不用问都知道,那话无非是对她的身世和皇帝对她的冷落大放厥词,对景澜来说,这点小事她还是经得起的。况且她才没那闲工夫去管皇帝歇在哪儿呢,再说人家可是她现在的衣食父母,她也管不起啊!
霜儿憋了半天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如释重负的同时,看了看景澜淡淡的表情又有些担心。
娘娘这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呢?
娘娘身为贵妃之尊,被外面那些小人编排,她也觉得气不过,可是若是娘娘听后找人理论,对方是正受宠的谢昭仪,皇上会不会帮娘娘呢?要是不帮的话,娘娘岂不是在宫里很失面子,那她刚才是不是多嘴了?这会,霜儿有些焦急,一只帕子快要被绞烂了。
景澜可不清楚小丫头在想什么,要是知道的话肯定没法像现在这样淡定。
她细嚼着嘴里的糕点,将里面的杏仁咬得咯嘣脆,含糊道:“唔……不用管它,闲人说闲语,嘴长在她们身上,让她们去说吧。”
说着又拿起一块糕点,嘴角含笑“哦,对了,今儿这糕点真不错,回头有赏。”
宁安宫,正殿,镶着各色宝石的铜镜面前,端坐着一宫装女子,眉头一蹙间皆是风情。
旁边的侍女恭敬地侯着,不时地替她挑选着眼前的各色首饰。
“哦!这么说皇上只赏了些东西,并未去看望那位。”
宫装女子对镜扶了扶发髻上的梅花簪,问跪在地下的人,那伸出的半截藕臂顺着软罗纱露出半截,在铜镜的映衬下只觉得一动一静莫不如九重仙子般动人。
地下跪着的小太监看直了眼睛,直到那道声音想起,才狼狈地低下头。
“是的,娘娘,皇上只在前天让林公公赐了些东西,听殿前侍候的人说,那些东西也都很普通,看来宫中传闻多半是假,皇上心里最在意的还是娘娘您,不然怎么这几日都宿在您这呢?”小太监笑着奉承道。
宫装女子看了镜子里的容颜,满意地勾唇。
“算你还有点眼力见,明月,赏。”显然小太监的话说的宫装女子十分爱听,她开口声音都愉悦了几分。
身旁婢女听后从袖间拿出了一个鼓鼓的荷包,递过去后摆了下手。
这是要继续盯着的意思。
小太监接过后忙磕头“谢昭仪娘娘赏赐,奴才告退。”
谢昭仪被扶着站了起来,朱唇轻启:“今日天气大好,本宫也该去给贵妃请安了,秋月,准备好东西去含筱宫。”
含筱宫里,景澜吃撑了,正在殿中的软榻上休息,榻上铺着的毛皮既暖又舒服,再加上殿里怡人的熏香,景澜一时觉得困乏。
这时,露儿走了进来,看见昏昏欲睡的景澜,语气有些吞吐。
露儿比起霜儿要稳重的多,她心里权衡之下,觉得景澜入宫来第一次的妃嫔觐见如果推辞了不去的话,少不得要被后宫诟病。
“启禀娘娘,宁安宫谢昭仪求见。”
景澜一怔, 抬起了眼皮。
谢昭仪,有意思,刚刚还说不理睬人家了,结果人家这会就自己过来了。
“请去正殿,就说我在更衣,稍后便到。”景澜轻声吩咐。
算起来这是景澜进宫以来来第一次认真梳妆。
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妆奁里摆满了的各色宝石,珍珠首饰,大吃一惊的同时不由地好一阵欢喜。尤其听露儿说这还只是一个月的分例,日后内务府每月都会送来新首饰的供她挑选时,更是两眼放光。
景澜由霜儿随便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不繁琐的同时又显得庄重清雅,戴了支紫晶流苏钗,换上件月白色金凤纹的广袖长裙,照着铜镜略一打量,还不错。
因多年习武,混迹江湖的缘故,景澜的眉宇间少了寻常女子的温婉,更多的是一股英气,但就这股英气衬着她那双清澈如秋露般的眼眸,也是说不出的动人。景澜想,初次见面总不能失了气度,对宫里的这几位娘娘,她虽不想上心,但也不能真的一点也不上心。
等她走进正殿时,就看见紫檀木椅子上坐着一女子,一袭嫣红色散花长裙,妆容精致,整个人给人一种明艳的感觉,她的肤色很白,唇色很红,眼神媚而艳,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她的美恰如盛开的芙蓉一般,每一分美中都透着绚丽夺目。
若不是自己这件绣着金凤的图案点缀,和眼前之人一比,景澜仿佛好像只是个大户小姐的装饰。
二人互相打量后,谢昭仪先起身行礼,衣袖摆动时,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气,朱唇微启,声音婉转如黄鹂般动听。
“听闻姐姐初日进宫便身体不适,妹妹本该早日前来探望,只可惜要照顾皇上,实在分身乏术,还请姐姐莫要责怪。”
原来是挑衅和示威来了。
景澜微微一笑:“怎么会呢,原是我身体不争气,还要劳烦昭仪惦记,真是不应该。”
突然觉得自己笑得有点僵硬,又立马收了回来。
谢昭仪听了景澜的话后一愣,似是没想到她有这么好说话,之后又了然一笑。
眼角暼到桌上的青花瓷茶盏,笑着道:“姐姐不怪便好,改日若是有空,姐姐可要来我宁安宫坐坐,我那儿有皇上御赐的好茶,也可让姐姐好好品品。姐姐这的茶……不是妹妹说,也太过无味了些。”
景澜也看向那个茶盏,心里不由地腹诽:上好的龙井还不算好吗?要知道就这一两茶的花费都够平常百姓半年的收入。
但面上还是如常道:“那就多谢昭仪,我初来乍到对皇宫也不太熟悉,他日定去叨扰”。
景澜用手扶着头,感觉一阵头晕,有些神情恹恹。
伸手掩住口鼻,景澜暗自调息控制着自己的神智。难怪刚进来时闻着这香怪异,原来里面含有一丝铃兰的香气,她自小就对铃兰香过敏,闻多了便头晕。
而且听一个陌生女子,还是一个心怀不知是何目的的女子喊自己姐姐,景澜这心里怎么也不舒服,还是早点打发走吧。
谢昭仪听出景澜有些不耐烦的语气,但表情没有一丝变动,樱红的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
“姐姐真得多注意身体,妹妹想姐姐出身平平,刚进宫也没什么好东西,正好有一株千年人参送给姐姐,明月。”说着,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身旁的侍女忙递上一个精致的盒子,描金的沉香木盒子,一看便价值不菲,
谢昭仪看了一眼景澜,她是极力地想要挖苦讽刺,但明艳的脸和轻柔的语气却又偏偏像是一副善良的样子,好像别人不收就是不敬人情。
真是可怕,不知道帝王是怎么受的住这宫里的一张张假脸的,反正景澜觉得要是再听她说下去,自己可就要晕吐了。
掩唇咳了几声,景澜用比刚才微弱的语气说道“昭仪费心了”说着又咳了一声。
连皇帝都说了她身体不适,这可不算装。
谢昭仪看到此景后也觉得无趣,心想自己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便开口告辞。
看着谢昭仪杨柳腰一摆一摆地走远后,霜儿返回厅内,撅着嘴,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娘娘,刚才谢昭仪那样跟您说话,简直太不把娘娘放进眼里了!”
喝了一口露儿递来的茶水,景澜一改刚才的虚弱,心想:谢昭仪圣宠正隆,来炫耀一番很是正常,自己这样的身份,位虽高却无宠无权,能打压一番过过瘾也是好的,由此可见,谢昭仪的性子还算简单,无非是一点点嫉妒和一些小聪明。没有其它利益冲突,她不用太过搭理。
当然她不会承认,那株千年人参很得她心意,回头送给小七正好,他的身体,正应该多补补。想到他小小的身板却要靠这些药吊着才能活命,她的喉头便一阵哽咽。
她努力告诫自己,只要完成这一项任务,她就有钱有自由了。她可以照顾小七,替他找最好的郎中。
露儿添茶水的轻响,拉回了她的神智。
抬头看着霜儿一副气不过的表情,景澜取下发间的紫晶钗在手中把玩,目光透过发钗,似是低喃:“其实人啊,越是沉不住气,反而越简单,就像这水晶,越是透明越是让人舒心”
嗯,这一番比喻挺恰当的,不过拿这么好看的紫晶钗比喻那个貌美心沉的女人,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啊。
然而很多年以后,景澜看着早非昔日的谢昭仪,恨不得把今日说这话的自己抽一顿,再摇晃着肩膀大喊:特么,你瞎啊!瞎啊!
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刻听完景澜的比喻后,霜儿仍旧一脸懵懂,摇了摇头,之后又点了点头。
景澜看着她这副呆萌的样子也没法说什么了,这丫头简直太实诚,而且还是一根筋。不由笑道:“好了,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你也不用纠结,以后行事只需妥当,其它的我自有斟酌。”
话说入宫已有三天,她还未接到帝王的任何吩咐,看来师傅交待她的另一件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那边谢昭仪一番试探一番奚落后,心情好了不少。坐在回宫的肩撵上,看着如葱段般细致白嫩的手,抚着涂满红色蔻丹的指甲,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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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藏书阁,三更的更声缓缓响起,殿前值守的太监打了个哈欠,未注意到一道黑影从后面跃过。
黑衣人灵巧地翻进殿后,再将窗子合上,从身上拿出了一颗细小的珠子。珠子在黑夜里散发出柔和的微光,不至于太亮惊动他人,也不至于太暗无法在黑夜中清晰视物。
微光随着黑衣人的走动乍隐乍现,映照着进入藏书阁开始翻找的身影。
此时,最后一排书架后面,一双犀利的眼睛正注视着黑衣人的动作,只见那人快速地将前面书架都翻找后就要来到最后一排。
黑暗处,景澜不由地捏了把汗。
之前未进宫时,她就仔细研究过皇宫地图,藏书阁位于皇宫北郊,离帝王寝宫有一些距离,因帝王有他专属的御书房,所以这个地方不太被人重视,平常也没有什么人来。 没想到她准备了这几天,刚要有所行动时,半路竟杀出来个程咬金。
此时盯着不远处的黑衣人,她不由地眸子里簇满了火气。
黑衣人像是感受到了一丝气息的变动,翻书的手顿了顿,眼睛警觉地开始四处寻找,半是漆黑的夜里,那双眼睛泛着精锐的光芒。
能这么快就发现,想来武功也是不低。
这一层的书阁一共就这么大的地方,眼看对方越来越近,自己就要暴露。
事不宜迟,景澜伸手从腰间探去,接着隐藏在袖间的匕首快速出击。
利刃出鞘带着寒意从黑衣人面前划过,景澜靠近的同时也看清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在匕首的银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没想到对方反应极快,一个侧身躲过匕首,站定,开口。
“阁下是何方人物,为何要与我抢这一寸之地?”
听声音是个男子,语气有些不确定且带着愤怒,但因压低了声音,猜不出年龄大小。
“哦,阁下又是谁?都说见者有份,怎能说抢呢!”景澜也刻意变粗了声音。
男子哼了一声,不再多言,一把抽出腰间软剑,凌厉的招式逼迫而来。
景澜撇撇嘴角,也不甘示弱,避开一道道剑气,旋身而上,比起男子的剑来,她的武器只是一把匕首,过招时有些限制,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她的发挥。
或许是棋逢对手,高手对招,二人一时间打的难舍难分,全然忘了破碎的刀剑声早已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殿外忽然一阵骚动,有人大喊“抓刺客”,然后一阵阵纷杂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景澜暗道一声不好。
都怪刚才大意,她想要的东西还没找到,若是身份暴露,可就前功尽弃了。
见对方出神之际,黑衣男子一掌袭向景澜胸口,得逞的笑意还没从嘴角漾开,紧接着一愣,语气惊讶道:“你…… 你是女子?”
不同于男子坚硬的胸膛,刚刚那样的触感分明就是一个女子。可是那低沉的嗓音,那样凌厉的身手,竟然是女子?
黑衣男子有些意外,没想到有一日他竟然会被一个女的骗了。
景澜捂着胸口退了几步,喉咙涌上一阵腥甜,没想到她行走江湖多年,今日遭了暗算不说,还被吃了豆腐!
于是盯着眼前的人瞬间升起起满腹的怒火,虽然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但她也不能被这个还不知是丑是美,是敌是友的臭男人给碰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待刚要有动作时,眼角忽然瞥到已经离这里不远处的火把。
景澜只好忍了忍,将这怒火憋了回去。
“哼,下次再见,定不饶你。”想着不能再拖下去,一个飞身,逃出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