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把课本翻到第七页,这节课我们来讲讲动物绘画。在此之前,我要先向大家介绍一个人,他是我们大明自近代以来最伟大的美术宗师之一……”
说到这里,戴着圆框眼睛的女老师顿了顿,补了一句:“其实这个之一我觉得也可以去掉,相信大家应该或多或少都对这位先生有所耳闻了,他就是——”
何云祎打了个哈欠,把手里削好的铅笔对着画纸摆弄两下,漫不经心地涂画起来。
今天是星期一,全新开始的一周,上完班会课,接下来就是两周一次的美术课。
唉。
他在家写了两天作业,闲来无事就约上班里的男同学一起去打球闲逛,晚上则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偷偷看书——
别误会,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而是学姐塞给何云祎的红皮厚本子。
这书说是卡尔的文章选集,事实上还有不少其他人的著作文章,比如一个署名弗拉基米尔,后面跟着一串西里尔字母的名字,还有一个标有stalin单词的人名。
这些文章让何云祎几乎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简直跟着魔了似的。
这会儿双目无神地坐在椅子上,高考里美术的占分比例不高,他又不缺美术知识,比如,接下来老师要说出的那个名字,何云祎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刘葵铃先生!”
与此同时,何云祎的铅笔尖已经轻轻抬起,面前的画纸上已经多了一个符号。
这是半只齿轮,接着一截麦穗的下部分,还没有画完,却隐隐给人以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猛然惊觉,拿起橡皮擦抹掉了这个图案,手速奇快。
在家里不止一次地听到父亲和同僚谈话议论中提到过所谓的‘康米’分子,何庭竹还亲手给自己指过一个图案,告诉自己要警惕。
‘康米’,“康谬内森”。
父亲所指的图案,与这个半截齿轮……
“何云祎,班长同学,请集中精神!”
美术老师手里的教鞭在黑板上敲了敲,发出尖锐的抽打声。
这位明显是个学究类型的老师,她教的固然是美术,但却是位不折不扣的、严肃的古典主义画派艺术家——当然,这是自称的。
总而言之,把严于律人、古板之类的形容词套在她的头上就对了。
何云祎点点头,语气有些惭愧,道歉道:“对不起,老师,我刚才有些走神了。”
老师点点头,翻了一页教案,继续讲课。
今天,班里有三位同学缺勤,正是刘莹、刘晶铭、许嫣然三人。在班主任通知之后,负责登记并抄写在黑板上的正是班长何云祎。
谁也不知道这三个平常形影不离的死党怎么不约而同地一起请假了,除了夏橘,哦,还得算上半个何云祎。
有了周五晚上的经历,他多少也有点猜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教室里最大的槽点,挂在黑板上方的石英电子钟上的最末尾数子也在变动,很快,这节美术课课就进入了中期。
老师扶扶眼睛,在窗外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片白光,朗声道:
“刚才,我已经大概描述了一下最基础的动物体态画法,现在,请诸位同学们以自己比较熟悉的动物作为模板,凭借印象来描绘一个大概的轮廓……这是最低要求。”
手离开白光闪烁的圆框眼睛,法令纹微微皱起,老师眼里突然浮现出一丝冷意:“别给我搞事,有敢画哥斯拉、机器猫的,一百个俯卧撑起步。”
顿时,整间教室里的学生们都噤若寒蝉。
妈的,这操作……是不是别的班已经有烈士作过这大死了啊。
早就准备好、摆在已被清空桌面上素描铅笔、颜料、画纸被挑选出来,学生们纷纷挑出需要的工具,简单构思后便纷纷动笔。
同桌的苟胜同学已经趴在纸上,嘴角微微上扬,笔尖勾出两个圆形,不知道是准备画什么东西。
何云祎也稍加思索,提起笔,按住纸张,快速扫动起来。
美术老师宣布完随堂练习的内容,也放下教鞭,缓步走下讲台,开始巡堂。
偌大的教室里,此刻尽是笔尖掠动的沙沙作响,还有老师与职业装配套的黑色高跟鞋哒哒蹬地板,有节奏的走动声。
缓步走过一列列同学边,因为随堂练习才布置不久的原因,这些学生大多没有绘出什么像样的东西,美术老师也不急着仔细端详,就这么走马观花地一路下去。
绕着教室走了将近一圈,她才终于到了何云祎附近。
这慢悠悠的一圈下来,足有三分多钟,根据老师巡堂的路径,这些靠后的学生应该多少画出个雏形了。
果不其然,她经过一名学生身边,微微颔首,露出些许赞赏的神色,用手指虚虚点了几下,弯着腰,对这个学生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这个学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快速点点头,很明显是得到了老师的指点和肯定。
她满意一笑,又前进了几个位置。
目光扫过坐在靠外位置的苟胜,老师的眉头蹙了起来。
那是个半圆形的东西,下面是条弯曲的柱子,末端接着两颗浅浅的弧度,像是要画成什么丸子。
这是什么?
咳咳,说到这里,不得不介绍一下这位老师的一些情况了:三十四岁,帝国大学美院毕业,至今单身。身为古典主义画派艺术大家、西方某院校艺术教授之女,对男性裸体形象的概念仅仅停留在油墨堆积的厚厚细虫子上。
换而言之,奔四仍旧单身的老处女一个。
脑子抽筋,作死的苟胜还在嘿嘿地猥琐笑着,把声音压低到了极限,浑然不觉自己身后站着的老师。
美术老师挪挪眼镜框,实在是猜不出来这个猥琐的学生到底在画什么,干脆也懒得想了。
反正等会儿把东西收上去,再问问别人这是什么动物吧。
想着,她又调转了目光,看向坐在苟胜身边的何云祎。自己对这个学生的印象蛮深刻的,不仅仅是略有耳闻而已,官家背景、成绩优异、年级万人迷……
关键是,他的似乎对美术有着超乎寻常的理解能力,不单是有学习的基础那么简单。
因此,美术老师对何云祎的作品有着不小的期待。
她凝神望去,看见了一圈凌乱的线条,相互之间不连接,却能从轮廓看出大致形状。
是一只猫吗?
何云祎似乎也没注意到后面看着自己的老师,作画没有一丝停顿,运笔如飞,一条条痕迹飞速成型,很快,整幅画的构图就有了大致的形状。
这是一片天际线,也可能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围墙、一个不太规则的圆柱体,下方是模糊的混沌。
那条线——不,那个平面上,一只半蹲的猫,正在轻轻捋顺自己的毛发,脑袋微偏,漂亮的圆眼睛斜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