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握钥匙的手,微微颤抖。
“框框~啷~啷~”
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青年已经适应昏暗光线的眼睛一阵酸涩,这是因为被门缝里射出的明亮光线当面的缘故。
他急忙揉了揉眼睛,直到挤出两滴眼泪,才挪开手指。
扑面而来的怪异味道再次涌入鼻孔,这是……
脚气、汗水、头油等,各种或分的清,或分不清的气味聚合在一起!
假如把一个人关在一间狭隘的、仅有一个小小抽风孔的房间里,会怎样?
房间里就会充满这样怪异的气味。
青年强忍住呕吐的欲望,即使是之前的死老鼠也没有催动出这么强烈的恶心感。终于,眼睛能视物了,他也听清楚了房间里之前隐隐约约传出的声音是啥。
“顺子!”
“要不起。”
“要了,压上!”
“我的妈耶,怎么这么巧?”
“要不要?要不要?”
“不要!”
“不要!”
“食屎啦你们,王炸!”
一面大小两平米左右的方桌,周围坐着三个人,桌子上散落着几张扑克牌,三人手里还拿着几张。
两男一女,一个满脸横肉的大妈级壮实女人,穿着睡衣,叼着一支香烟,满头都是五颜六色的卷发棒。
另一个是面相猥琐的中年男人,天然卷,表情得瑟,上唇蓄着一条浓密的胡须。
坐在靠里面的,则是一个发福的老人,秃顶,穿着一件白色背心,五官有些刻薄,腆着大肚腩躺在椅子的靠背上,漫不经心地抠着脚。
此刻,三人齐齐转头,六只眼睛聚焦到从门缝里露出半个脑袋的青年身上。
青年呆愣,这场景……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三人转头,该抠脚的继续抠脚,该抽烟的继续抽烟。
“老色鬼,刚才那把不算。”妇女从鼻子里喷出两道白雾,哼道。
“怎么不算?你特么是不是又想耍赖?”卷发中年人把手里的两张纸牌丢到桌面上,狠狠地拍了拍桌子。
“那个……”
发福老人放下左脚,把右脚搬到左腿上,又开始揉搓起来,漫不经心道:“老规矩,只剩两张牌要报数。”
他的音色有些尖锐。
“我说……”
“操,次次都是这样,你们特么能不能换个耍赖的法子?日,认栽了。”
卷发男强忍掀桌的冲动,泄气皮球似的坐下来,开始收拾牌面。
“请问,你们……”
“这把可别忘了爆牌。对了,你马仔前几天不是又托关系送进来一批红塔山吗?”中年妇女放下烟,抖抖灰,“给老娘送点进来,晓得?”
“能赢了再说,死肥婆。”卷发中年人洗好了牌,一脸不爽地扣扣鼻孔。
中年妇女听到“死肥婆”三个字,顿时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似的,拍案而起,怒道:“你他妈骂谁?”
“要打架?来啊,死肥婆、死肥婆、死肥婆~”
猥琐的卷发中年人也毫不示弱,像只斗鸡似的瞪着对面的女人。
“我说!!!”
之前被长廊压抑的情绪、此刻被三人无视所积攒的负面情绪彻底爆发,这个年轻的好脾气特工终于暴走了:
“谁!”
“叫!”
“王!”
“羯!”
他张嘴吐出最后一个音节的瞬间,忽然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戛然而止。
什么情况?
原本剑拔弩张的老色鬼、死肥婆二人诧异地望着他,一脸惊讶。
“哦,不好意思,弹错方向了。”发福的胖老头淡定地抬起脑袋,一脸平静。
“是我的脚皮。”
“呕~呕!”
青年撞开门,趴在地上,双手撑地,不断地呕吐。那只死老鼠都没能撼动的胃,却惨败在这块脚皮之下。
“唉,”死肥婆摇摇头,她看向青年时,眼里原本的戏谑之色渐渐褪去,挂上几分同情。
“也还是个脾气心性不错的男娃子,只可惜自甘堕落当了扁毛小畜生。”
很明显,她已经注意到了青年风衣后的红色雄鹰图案。另一位老色鬼则笑嘻嘻地蹲了下去,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道:
“云老头的脚皮子,可还中吃?”
倒在地上的青年,眼中已经蓄满泪水。
“算了,杨老鬼,别火上浇油咯。小畜生,你找王羯做什么?”
青年擦掉眼角的水渍,直起身子,晃悠悠地扶住门槛,站了起来。那块脚皮已经没得挽回了,杀千刀的“本能”,让有异物或者异味在身边时就忍不住要嗅一嗅(吞下去)!
又是一阵恶心感袭来,他摇摇头,强行驱散了不适。
他倒也没有计较死肥婆用“小畜生”这个侮辱意味明显的词汇,直接道:
“我……咳咳……我奉上峰命令来释放死囚王羯,咳咳!”
“行了,别咳了,再咳脚皮也吐不出来的。”杨老鬼把手上的一叠扑克牌拍在桌面上,吊起二郎腿,乐呵呵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年轻出糗。
女人又抽了口烟,扫视了两眼青年的手。
“文件呢?”
“没有。不是无条件释放他,关于这些事情我没有携带纸质文件,只是口头交接而已。”
“口头交接?”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从墙边传来,吓得青年一大跳。这间牢房不大,只有十来平米左右,墙边用木板隔开了一小块,看样子是卫生间。
那个声音,就是从卫生间里传来的。
“小王,这小畜生是来找你的哈,你和他聊,我们接着打牌咯。”杨老鬼对着那里喊了一嗓子,然后招呼其他两位狱友道:“快来快来,咱们乐呵就行了,年轻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吧。”
“是,是~呵啊~小哥你稍等下哈。
那个声音打了个哈欠,听起来是个相当年轻的男性,可是听起来意外的慵懒。
青年也不说什么了,只是安静地等着里面完事。
又过了几分钟,隔间里传出马桶抽水的声响,然后才是啪啪的拖鞋走动声。
“好,好,我来了~呵~”
隔间的木门被从内推开,一个身材瘦弱的人从里面走出,脚上的拖鞋踩在地上啪啪作响。
青年望去,这人身高平常,上身一件发黄的背心,下面是一条蓝白竖纹大裤衩,头发蓬乱,满脸胡碴,一双死鱼眼倒是神采奕奕。
看这样子,应该是个三四十岁的大叔吧。
可刚才发出那十七八岁青年特有声线的人是谁?!
“你好啊。我叫王羯,摩羯的羯。”
那个大叔似的家伙对青年伸出手。
“你……就是王羯?”
“对啊。货真价实,不信的话可以核对一下资料嘛。你们卫里那些老鹰逼叫你来放我走,总该告诉你我是个什么情况吧。”
“我前面说过了,你没有任何资料在三部手里,不过……”
“不过,来之前队长告诉我,我要接走的是个十七岁左右的人,可是你——”
“嗯,我在这里呆了……呆了大概有六年吧,没错了。”
“你进来的时候只有十一岁?!”
“对。”
青年心中的震惊难以想象。六年前……确实发生了不少震撼整个大明的惊天案件,这么算起来的话,眼前这个家伙确实可能有所关联。
那些事情,如果始作俑者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子,真的是颠覆人的三观认知。
“我带你走吧,先离开这里,然后再去我们卫里见一位长官。”
王羯挠挠头,把手里的报纸扔向一边的木床,冲牌桌激烈厮杀的三人喊道:
“龙婶,杨叔,云大爷,您们三老早点回自己牢房休息哈,别玩的太晚了,老人家就得多休息。”
“去去去,知道了知道了,在外面好好过活,可别混着混着又回来咯。”
杨老鬼头也不抬地挥挥手,像是在赶苍蝇。
其他两人也没什么反映,摆摆手就表示自己知道了。
青年和王羯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还顺手关上了铁门。
“吱~呀~”
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缓缓合上,三人却同时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沉默地坐在位置上。
老头子不抠脚了,肥婆也按灭了手里的烟头。
他们一起想起来,六年前那个夜晚,被
推搡进这里的男孩。
男孩腿上戴着沉重的脚镣,脖子套有枷锁,形销骨立,满身伤痕、血迹,却阴郁着脸,一言不发。
他就像一只落入陷阱,孤独、绝望而又倔强的小兽,茕茕孑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