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龄将盒子放妥,便去找王亦阙用晚饭。来到房门口,却未见到人,一问才知道他在拢月楼的雅间内。
她遂去了雅间找他,燕绝开门请她进去。一进去便见王亦阙正坐在花窗边上,看着下方舞台,神情十分的入神。
温龄随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楼下一片乌泱泱的黑脑袋,人挤人不仅满了坐,更有甚者直接席地而坐,举着手里的红纸花整齐地摇动着手。
看着就像异志奇录书中的魔教教徒群聚练功一样。
“这清宁姑娘莫不是什么天仙子?王侯爷的少爷如此手笔来捧场,门主竟然也被迷得团团转?”温龄低声道。
王亦阙回过头笑看她一眼,道:“怎么?吃味了?”
“那可不是?自家相公看别的女子,吃味不是应当的么?”温龄笑了笑。
他耳濡目染,言传身教下,温龄真是越来越上道了。王亦阙轻声一笑,颇有些得意。
这时开场了,桌上上了饭菜,三人坐下用饭。
前边几场歌舞均是泛泛而过,楼下偶尔响起一些零碎掌声。又是一场结束后,忽然之间响起了雷动一般的热烈掌声,有人尖叫,有人吹口哨。
“清宁姑娘!清宁姑娘!”楼下的魔教教徒高喊道。
掌声呼喊声经久不息,忽然不知哪里的雅间中传出一道声音:“都给我安静些,好好听姑娘抚琴,洗一洗你们俗不可耐的耳朵!”
楼下立刻安静下来,台上的清宁抬起眼往上方雅间行了一礼。眼波含笑,身姿清丽,款款动人,直看得人都酥了心。
如果说杨颜是妖娆的林中九尾狐,那这清宁就是天上清高的仙子。仙子不易笑容,一笑必定颠倒众生。这王少爷也是个妙人,为了博这仙子一笑,真是下了血本了。
温龄平日里正经有礼,实则十分八卦。这等才子佳人,艺楼爱恨之事,十分合她心意。她遂凑近几分,仔细观看。
王亦阙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见她如此模样,嘴边笑道:“看来不只是个皮相之徒,还是个好戏之辈。”
“门主说我,自己方才不也看得很起劲?”温龄不满道。
方才还叫着相公,怎么现在又改口了?
王亦阙有些不满,笑了笑,“方才夫人不在,她们好看。现在夫人在了,夫人好看。”
温龄闹了个大红脸,抿着笑看他:“不知道的还以为门主是个情场高手,说起话来没羞没臊的。”
就在两人笑谈时,楼下起了琴音。
琴桌上放置着一枚袖珍香炉,随着一声声弦音缓缓飘动。
先是细细一抹,琴弦轻哼两声,仿佛低低吟唱。
古琴之音,不似琵琶那般热烈急切,也不像萧笛悠扬不绝。它自有一番韵味,所有感悟沧桑,皆潜藏在一勾一拨弦之间。即使是以曲倾诉,也是像这样小声的呢喃。
淡淡的讲,细细的说,不急不躁。音色深沉而清妙,足以将所有浮华洗净,沉静人心。
清宁所奏之曲为《雪尽生花》,乃是杨颜谱的曲子。曲调初听来美如静女,其中浅淡欢乐,而后哀怨婉转,最后如同哭吟而终。听来实在叫人忧思翻覆,肝肠寸断。
她一曲终了,楼中悄然无声,竟然没有人回过神来。待到她起身向众人行了礼,楼中这才响起热烈的掌声。
温龄闭着眼,丝丝泪水从眼缝中浸出。她缓缓睁开,低头舒然一笑。
果然,杨颜的舞,清宁的曲,都是人间绝色。
就在这时候,楼中忽然响起一道悠扬带笑的声音:“章台,你小子真是厉害大发了,竟敢跑到这风月之地逍遥!”
接着便有一个中年男子,束冠披着长发,信步走来。他虽优雅温和,笑容满面,可眼中却冷厉严肃,在座人见了莫不敬畏。
那边雅间里的章台与王博书听到了这声音,顿时乱作一团,急得上蹿下跳。
“哎哟我的老娘哎!章伯父怎么会来这种地方?!”王博书脚下一哆嗦,吓得不敢作大声。
“我哪知道!”章台也是一脸慌乱,“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啊?”
王博书擦了擦额上的汗,对章台道:“我看他八成是来拿你的!章台老弟你今日就牺牲一下,救一救为兄我吧。可千万、千万不要跟伯父说是我带你来的!否则我只怕此身难保,小命休矣!”
说罢马上打开雅间的门,猫着腰窜了出去,动作之娴熟实在叫章台目瞪口呆。
“嘭!”一声,雅间的门被推开,章良风姿优雅走进来,笑意盈盈地扬起手拧住了章台的耳朵。
“好你个小子,尚未束冠就如此放荡,我看要关你十天八天紧闭,你才长记性!”
“爹,爹,我再也不敢了……”章台立马认怂,小声求饶。
章良松了松手,道:“老规矩,供出从犯,坦白从轻。”
章台想起刚刚王博书的叮嘱,坚定的摇了摇头,默默低下头去。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法知道了?”章良甩开扇子,吩咐手下人,“去,随便抓个人问问,公子与何人同来此地的。”
“是。”那护卫领了命去了。
博书兄,这不能怪我了,你自求多福吧!章台默默祈祷。
却说此时王博书轻手轻脚,偷偷摸摸地随意推开了一扇门,想进去躲上一躲。他进去刚把门关上,燕绝一把寒光剑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嘿嘿嘿,兄台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何必这么粗鲁,动刀动剑的,实在有伤大雅有伤大雅。”王博书赔着笑脸。
“燕绝,收剑。”王亦阙坐在屏风后冷声道。
王博书听这声音愣住片刻,急忙小步绕过屏风一看。
“珩之兄长……”他吃了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亦阙眸光微闪,哀愁隐在眉梢。
王博书所有轻浮的神态尽数消失,打量王亦阙一圈,看着他这副样子,眼睛一红,眼中泪水便出来。
“自从曾祖父带我去不息山见过珩之兄一面后,博书再也未有兄长半点讯息……”转瞬间,王博书跪倒在地,低声哽咽,“这么多年了,兄长过得可好?”
王亦阙沉声安慰他道:“还算过得去。”
“那时我还小,不知家中发生了何事。只是听说你犯了事情,王上要株连我王家。曾祖父写了一封陈情长书,然后便……上吊自缢了。再之后王上没再追究,命人将你流放南境……这些事,你知道不知道?”王博书声泪俱下。
“我儿时没有玩伴,唯一快乐之事,便是跟随曾祖父上不息山看望你。你会给我用茅草折蚂蚱,会教我垒土灶烧地瓜……这些博书都还记得,从未敢忘记,从未敢忘记……可十年不见,怎么兄长就成了这副样子!”
他伏在王亦阙腿上哭了起来,王亦阙轻轻抚摸他的头,温声道:“博书,你先不要难过。能再相见,已是此生幸事。”
“兄长此次回来,可是要回我王家为曾祖父上香?”王博书啜泣问他。
王亦阙眼中溢出悲色,道:“博书,兄长不能再回家中。倘若王上发现兄长擅自回京池,必定又要降罪。曾祖父……”
他喉中一哽,又压抑住,“曾祖父我就不去拜见了,你替我向他请罪罢。”
王博书退开两步,对着王亦阙深深一拜。
“兄长放心,今日之事,博书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只要兄长无恙,博书心愿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