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云实送葬这一日,温龄陪同杨颜来到顾家府门口。杨颜并未在此停留,而是领着温龄绕道至后门处。
以前杨颜曾来过顾府数次,后门的看护认得她,便将她二人放进府中去了。二人正去正堂的路上,刚刚路过一处石门,却被人拦了下来。
“您可是颜姑娘?”来人年纪大约三十,穿着素色罗裙,姿容温和有礼。
杨颜有些意外,不知这人如何认出自己,却还是点了点头,解释道:“今日云实出殡,我心里难过想来看看。不过姑姑放心,杨颜不会前去叨扰正堂,远远的看一眼就足够了。”
那位姑姑瞥了一眼杨颜手臂上的篮子,那篮子里装着满满的冥纸香烛。她笑道:“姑娘费心了。我家老夫人算准了您今日一定会来,才让我在此等候,请您去她屋中一叙。”
顾家老夫人?不就是顾景庄的祖母?她宠爱云实,只怕对杨颜的成见更深,此次来请,必定来者不善。温龄听了眉头一蹙。
二人遂跟随素衣姑姑穿过长廊,七弯八拐,三过穿堂,这才来到了顾老夫人的院户。温龄正要跟着杨颜进屋,那位姑姑将她拦了下来。
“这位姑娘还请留步,我家老夫人只见颜姑娘一人,请您去偏房稍作等待。”
温龄又看了杨颜一眼,杨颜对她微微点头,温龄跟着一旁的婢女去了偏房。
杨颜便与那姑姑进了屋中。
此时已经是深秋时节,屋中却温暖如夏,弥漫着舒心的香气。想来老夫人的身体确实已经大不如前,才须得如此过分的调理。
老夫人年纪已经七十,躺在床上。她身形瘦削,眼窝深陷,双颊颧骨高耸着,看着就是一副刻薄尖酸的面相。这位老夫人虽然缠绵病榻,足不出户,可管家治人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实在叫人望而生畏。
“杨颜见过老夫人,老夫人万安。”杨颜规矩的行了礼。
老夫人转动眼珠,斜睨了杨颜一眼。一旁的姑姑扶着她坐起身,老夫人直勾勾的盯着杨颜,房中一时寂静无声。
“颜姑娘,近日发生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云实的死虽不是你造成,却跟你逃不了关系,这你知道。至于青罗……唉,鬼迷了心窍,也是自作孽不可活。”老夫人嗓音嘶哑,终于开了口。
杨颜听了这话,毛骨悚然。
自从杨青罗生下了云实,老夫人对她的态度就冷淡了不少,也不再管教顾景庄,放任他去烟花酒巷寻欢作乐。看来杨青罗在顾老夫人眼里,不过就是一个添补家用的金库和延续香火的工具。
杨颜不答话,静静听着。
“景庄喜欢你,这我知道。只是景霆去的早,家中只有景庄一个独子,他若是娶了你,那我顾家岂不要绝后了?我百般催促,他们才有了云实。现在云实也不在了,我全是白费了功夫。”
“顾杨两家一脉连支,同在一条船上。如今杨家名声尽毁,我顾家也难逃牵连。顾家百年家业毁在我手上,我心中实在不甘心。所以……”
“所以我请求你,出面澄清当年的事,保全青罗与杨家的脸面,不至于让顾家毁于一旦。就算不为顾家,也是为景庄。”
杨颜哑然一笑,道:“老夫人想让我怎么澄清?杨青罗毒害我父亲是真,夺我家财是真,污蔑诽谤我的名声也是真,您凭什么叫我出面澄清?”
“凭我让你过门。”老夫人缓缓闭上眼,“事成以后,景庄会娶你,我不会再干涉。”
杨颜紧咬着牙,手握成拳,身体微微发抖。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景庄呢?他怎么办?顾家没了,他也不会讨好。侮辱了朝廷的名誉,王上定会降罪,或许赐死,或许流放,你一定也不希望他会是这样的下场。”老夫人道。
“我这身子已经不行了,过不了多久也要走了。人死灯灭,顾家存亡与我也没多大关系……此事你回去好好想想,这将来的事,全在于你。”
杨颜松开了手,僵硬的起身出了门。
温龄已在门口等她,见她神色不对,只能默默跟着她出了院子。
一路无话,两人一同回了必清阁。方回到必清阁,杨颜就去见了王亦阙。
“珩之,带我去南境吧。”杨颜端坐在蒲团上,平静的看着王亦阙。
王亦阙似乎并不意外,道:“你今日去了顾家,顾家那位老夫人是不是让你保住杨青罗的名声,从而保住顾景庄的性命?”
温龄坐在旁边,颇有些吃惊。
杨颜道:“我不会坐视不理。”
“可你也无颜面对杨老爷,面对杨家。”王亦阙道。
倘若杨颜保住杨青罗的名声,不仅违背心意,篡改了事情的真相,还对不起杨老爷的在天之灵。这样两难的情况下,她只能选择跟王亦阙去南境,远离京池纷争。
杨颜低头一笑:“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条路是唯一的最佳选择。
第二天一早,最新的消息便在京池城中不胫而走,整个京池城又沸腾起来。大家又多了新的谈资,大街小巷都津津乐道。
“一个外姓人想谋夺杨家的家产,挑唆两个小姐之间的关系,还蒙骗自己的女儿下药害死了杨老爷……啧啧啧,这怎么像戏本子里的情节啊?”
“那可不是吗,杨青罗也是实在倒霉,摊上这么个贪得无厌的母亲……唉,她要是不与颜姑娘反目成仇,说不定两人都进了顾家的门了。顾大人一妻一妾,其乐融融,哪来现在这么多事?”
“哎现在杨青罗疯了,顾家小公子又死了,你们说顾大人会不会娶颜姑娘过门?”
“那可不一定吧,颜姑娘毕竟是个陶人,不能生养。我打赌,顾大人会新纳一房小妾!就算他不娶,顾家老夫人还能由着他,眼看着顾家断了香火?”
“哎哟这可不好说,不好说咯……”
事情的波澜已经平息,只是顾家与杨家都受到了重创,势力大受削弱,近十年内也难以回到从前的盛况。当然,这背后自有乐观其成的人,比如护国公李家。
只不过日前因为极舟江和娄州的案子,国公府也是鸡飞狗跳,难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