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面上微有讶异的神色,却只是一瞬便又隐去。
“是!苏东信拜见师父。”小正太跳下椅子,双手相叠伏下身去。
温龄目光柔和的看着他,说道:“你们俩先去休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随我下山去。”
“啊~~恩……好啊……”苏东信可爱的打了一个哈欠,程耀风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跟着慧质往厢房的方向去了。
慧质和苏东信刚刚走,一寸便急着问她:“你怎么能答应他?我们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自身难保的,说不定哪天朝廷就会杀上山来……”
这和尚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温龄没好气的用力掐了掐他的脸说:“和尚,别整天说这么晦气的话。”
一寸“呀呀”喊疼,温龄放开了手又继续说:“这孩子天资聪颖,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和尚还不知道你说的哪句真哪句假吗,何必说这些没用的……”一寸打断了温龄的话,“唉,你要收便收了,反正你的决定我说什么都不能改变的嘛,你总有自己的道理,心里有数就行了。”
……
自十五岁以来,温龄下山将近七年年了,千里迢迢慕名而来的人数不胜数。虽然她也尽心教授他们一些药理,却始终没有收过一个徒弟。因为她知道,作为她的徒弟,其责任是莫大的,其危险也是莫大的。
而在世为人,是没有几个人能像她这样毫无顾虑的——双亲归隐,既无兄弟姐妹,也无邻里乡亲。
她所有的朋友都是战友,就如南山寺的所有人,就如杨颜。他们与她结交,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都随时准备着为义牺牲。
说起来,她真是有些悲哀,不能广结良友,与人太过亲密。只因她不愿意被敌人抓住把柄,也不愿意拖别人下水。
若真正喜爱,就要远离。这是她早已明白的道理。
“一寸,今年恐怕不能给你酿酒了。”温龄说道,“温龄今日下山,不知哪日才能再回来……”
一寸正想损她两句,一转头就看见她放在桌上的茶叶。
他显然愣住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看着笑容满面的温龄,他木然说了一句:“谢谢。”
那茶叶名叫玉楼清,产自已经亡故的玉楼古镇,是一寸的家乡。
玉楼古镇位于长江上游巴蜀地区(今重庆以西一带),以产骨玉与茶叶出名,两者皆是进贡皇家的上等佳品。
此地位于西南边防,是进入江南重要的关隘。十五年前南国羽翼未丰,西南边防尚有缺口,僚国乘机南下,潜伏在玉楼以西的山坳里,企图以玉楼为突破口巧取江南一带。
玉楼民兵奋力抵抗,依据有利地形,死守关口。双方对峙了一个多月,南国援兵赶到,僚国计谋最终失败。
相传当时的僚国军师是位用毒高手,僚国人生性残暴,怎么甘心受此奇辱,于是取僚国剧毒埋于玉楼的田地,溶于玉楼的水源。
传闻中那毒阴毒无比,两天之内,田中作物化作烂泥,老牛下地骨肉皆溶,水中生物几乎死绝,整条河流都充满血水和深绿色的毒液。到了第三天,整个玉楼已成死城,就连空气中都含着剧毒,方圆百里不得靠近。
十多年过去,无数的高人去往玉楼,用尽各种手段缩小玉楼的毒罩,最后在共同的努力下将方圆百里的土地净化,并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开辟出了玉楼古镇外两里的丘陵。玉楼古镇的后人们为了纪念故乡,就在这仅有的两里丘陵种上了一品茶叶——玉楼清。
但是,由于土地长年遭到毒气侵蚀非常贫瘠,所以玉楼每年所产茶叶不过千斤,其中精品也不过半数。江南富可敌国的商贾无数,然而玉楼清黄金都换不来,是有价无市的珍品。纵然京池龙盘虎踞,却也难以尝到一二。
温龄带回来的这一盒,是四两精品。难怪最为挑剔的一寸都木讷起来,笨嘴笨舌只能说出一句“谢谢”。
“不能给你酿酒,那便给你送盒茶叶,用小火加以深冬时节梅上的雪水慢煲片刻即可。”温龄微笑的看着他。
一寸默默点头,手里不停的抚摸着那盒茶叶。
半个时辰后,温龄带着苏东信和程耀风走出了南山寺。已经是暮春,半山腰却还是有一片梅花开着。苏东信上山时并未注意,现在看来便觉奇怪,于是“咦?”了一声。
温龄望着一片的梅花,笑着说:“一寸是个细致入微的人,他希望每个上山来的人在冷冽的冬春时节都能看到坚韧的梅花。所以他所种植的梅花,既有寒冬里凌寒独放的腊梅,也有早春时娇若桃花的春梅。”
程耀风似乎很不屑,哼了一声。温龄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上了马车后,温龄拿过一旁的袍子盖在苏东信身上:“这儿的山路还算平坦,你若还是累便再睡一会。”程耀风闭着眼似乎在休息,温龄见了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苏东信看了她一眼,甜甜一笑:“嗯!”于是头一歪,往程耀风肩膀上靠过去了。
这动作似乎再平常不过,程耀风一点反应也没有,睫毛都没有动一下。温龄挑挑眉。
马车驶至城东门,并没有继续向城中走,而是走了最近的小道往北门而去。因为处于王宫的背向,北门一带居住的人较少,去往北门的路也空旷,所以马车行进速度很快。
不久之后,车缓缓停下,温龄刚刚撩起帷幔,便有婢女来扶着下了车 。
苏东信和程耀风下车之后,抬眼一看,是一座古朴精致的宅院,他们所到的是宅院的后门。此时他们已经下了车,跟在温龄身后,温龄一改之前温婉动人的笑容,此时表情严肃认真,一旁的婢仆也都沉默地跟在身侧。
这气氛沉重,两人也不敢露出疲怠闲散的样子,紧跟着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苏东信、程耀风便被穿蕊黄色衣衫的两个婢女领开了,温龄也只交代了一两句,便加紧脚步去了。
刚穿过走廊,便看到有人在园子里温酒。早春时节天气沁人,这人披着件貂裘大衣,跪坐在垫子上。知道温龄来眼皮也不抬一下,提起壶来倒上两杯,推了一杯到她面前。
温龄也不客气,理了理裙摆,坐到了那人对面。手端过来那杯酒,轻尝了一口。那人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最近局势有了变化。”
“容襄抓住了我们的线。”温龄眉头一皱,“只是牵起了头,不过办事也要小心了。”
“不止这些。”对面的人摇了摇头,“他们似乎多了一只眼睛,不,应该说多了一只手,在幕后。”
“是谁?”温龄垂着眼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不知道。”人眼中一片冷漠,似乎很讨厌这个词。“宫里在查。”
“最近多关注太子一些,早期还是要小心。”温龄起身,对着对面的人做了一揖,“劳亦阙费心。”
“志之所向,无须客套。”王亦阙跪坐着回了一揖,说罢,招呼两旁的仆人将自己扶坐在木制的轮椅上。
温龄离开园子后,带着苏东信程耀风一起去了琼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