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里,温龄由良辰扶着来见羲和。彼时羲和坐在书桌后看书,见到温龄来了把手中的书放下,缓步上前去扶她。
良辰见此也就低着头退出去。
温龄一张脸还是苍白的,眼有些肿。但是她眼中一片清明,带着与往日无异的柔韧和沉静。羲和打量她片刻后,才缓缓说道:“你的手……好些了没?”
“阿信紧急处理的好,我自己后来又打开仔细接了一下,现在好多了。”温龄看着羲和憔悴的脸,勉强一笑:“夫人刚刚去世,大人也请节哀顺变,不要太伤心。”
潋故虽然不是羲和的正妻,但是这府中也就她一个女子,羲和待她之不同,可见一斑。
而此时的温龄,并不知道她口中的“夫人”是个男子化成,此刻正贴在墙上听两人的对话。
羲和垂着眼也不驳她的话,嘴边低声道:“我有些话一直没告诉她,没想到变成了一辈子的遗憾。”
温龄抬眼望着羲和,却看不到他的神情,屋里的烛光并不是很明亮,他的脸隐在暗处,似乎在暗自隐忍着什么。
“罢了。我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宗楼的事。”片刻后,羲和走到温龄身边,坐了下来。
温龄左手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神色一动,不答反问,“你不是应该知道了吗?我还正想让大人给我引荐当日的手下呢,行踪隐匿,连我都不察他何时跟上来的。”
羲和挑挑眉,看来潋故行踪暴露了,那么以后也就不好再隐瞒了,于是道,"他叫潋顾,是潋故的弟弟。"
温龄见他这反应,有点好笑,还真的正儿八经的介绍了,看来九田说的都是真的。
一旁附在墙上的潋故听到这里心里有些震惊,他被发现了?他眉头深深皱起,一个闪身已经出到门外,去找那个发现他的人了。
“如今你与我目标一致,是利益合作也好,是志之所向也罢,只要能成天下大仁,温龄是全不在乎的。”温龄将茶端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当然,温龄也希望左相大人与我是志同道合,并非另有所图。”随后她深深的看着羲和,把另一杯推到他手边,“待到他日功成身退,还能像如今这样坐在一起,同饮一壶茶。”
羲和看着她,也端起茶喝了一口。
“那日,你在宗楼里见到了什么人,他又跟你说了什么。”羲和问道。
“一个白头发的老头。”温龄站起身,似乎在思考什么,“说起那个白头发老头……当时我故意拿话激他,目的也是想让他说出制毒的目的。但回来之后我怎么也想不通,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说,这只是他的气话罢了。”
听到温龄说“白发老头”,羲和立马想到了一个人。不过这个人可不老,至少年龄不算老。
“我听说杨颜当日是随风被吹散的,对这样的形式你有什么看法?”羲和问。
“若要陶人随风吹散成粉,那必然是内里的泥和精血都被抽光才会如此。”温龄继续说,“但是他们要这泥,还是……”
“还是什么?”羲和抬头看着温龄。
“阿颜肚子里怀着个东西……”温龄有些自责,如果当初她先将这个东西开刀取出来。或许阿颜就不会……
“这个东西应该不是胎儿,吸食杨颜的精血,抵制我的内力,最重要的是……”温龄与羲和对视,“它会思考,是有智商的。”
“这个东西应该是别人养在杨颜身体里,等到时机到了再取出来。”羲和站起身,两三步走到窗前。
“是,我也这么认为,而且很可能是万宗的人。”温龄走过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将这东西养在杨颜身体里。”
“杨颜身体里是什么泥,你知道吗?”羲和忽然回过头看着温龄,眼睛里闪着复杂的情绪。
温龄左手轻轻的摩挲着,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道:“玉棺泥。”
玉棺泥呈砖红色,温泽湿润,能吞吐气息,防虫防腐,且颗粒极小黏性极大,质地轻盈坚韧。须得在千丈深山中千年老树根下三尺之处,施以内力催发,软其沙土,将根须连泥带回,用以冬日雪峰顶上雪水浸泡数月才可得一二。
“就算是玉棺泥,那作用也是使人死而复生,或者再续病体。”温龄低着头,仔细回想,“与阿颜身体里养的东西有何相关。”
羲和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是啊,再续病体……他此刻不就是这样吗,身体里的玉棺泥越来越多,只怕有一日撑不住就去了。
“我给你把把脉。”温龄不再执着于没有头绪的事情,此刻安静下来忽然想起了之前想要求证的事。
羲和回过神来,也由着她拉过自己的手腕。他明白温龄是想知道他是否有“不可回天”的病症,也知道终有一天她会知晓。
片刻后,温龄松开了手。羲和的脉象虽然虚涩,但也只是气弱血虚之症,并不是什么危险的病症。她心里不知怎么的,竟然松了口气。
羲和大大方方的样子,见温龄神色不变,于是说,“他们要取走杨颜身体里的东西,何须这么费心思,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是啊,如果只是要取这个东西,没有必要把她所在塔上,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温龄也一同望着天上的圆月,房间里有些沉默。
忽地,温龄对羲和道:“门外有人。”
羲和打开了门,看见月牙端着一盅汤站在门外,见他开门,笑眯眯的绕过他就进去了。
“月娘……”羲和看见那盅汤有些头痛,但还是注意改了口,毕竟在常人眼中,月牙是个三十好几的妇人,而他看起来只是个二十几的年轻人,再直呼名讳就有些不妥。
“羲和,喝汤。”月娘汤往桌上一放,就立马调头去看温龄,“这个就是来怡吧……我一回来就听大家都在说你。来来来我看看。”
温龄有些茫然,但是并不讨厌她突如其来的热络,也就笑着两步走过去。这妇人生的非常和蔼可亲,一笑起来眼睛就跟弯弯的月亮一样,与她母亲有几分相似。
月牙拉着她左看右看,眼中闪着泪光。“你祖母可有提起过有个师妹叫月牙?”
温龄听她这么说,有几分震惊:“你是……月师父?”
月牙听言,低头笑了笑:“是啊,我与万月还有你祖母是师姐妹,我最小。后来万师姐因为沉迷于制作陶人,与皇家合作,被师父逐出师门了。”
温龄心中这才了然,难怪她爹告诉过她,她祖母与万月曾是挚友,可自从温龄出生开始,温龄就没听祖母提起过万月。那这么说,她也算是万月的弟子,学的东西与万月是一门的?
“也是托了羲和的福,这么多年了我才能躲过万宗的追捕,在这左相府中安身。”月牙说着,感慨良多,“万宗这些年造的孽啊……当年师姐的德行全被他们败光了!”
“我听说你们在找万师姐的一本毒方?其实吧,那本书名叫《千机籍》,是我师父生前所教的一些基本药理,通过万师姐和温师姐数年的揣摩实验作成,而后又经过几年的改编和补漏,最终形成。那书分为上下两册,上册是制毒,下册是解毒。现在上册在万宗手中,但是下册的去向就不得而知了。”
“这书中的毒方是针对陶人的吗,我祖母并不赞成制作陶人,怎么会跟着万月一起研究对付陶人的毒?”温龄觉得奇怪。
“你说的没错,这本书本来就是针对人制作的毒,是现在万宗出于某种目的,要将它用在陶人身上,你不知道他们暗地里抓了多少陶人去做实验,我跟羲和可是清楚得很。”月牙看向羲和,羲和刚刚拿起勺子准备喝汤。
温龄马上想到了另一层,“万宗抓了那么多人去做实验,皇上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皇上和万宗联手了?”
“不,其实是万宗在利用皇上,而皇上也处于某种目的,心甘情愿被他们利用。”羲和纠正了温龄。
至于心甘情愿的原因……羲和眉心微微蹙起。
“眼下还不知道万宗在密谋什么,所制之毒也无解。你们有没有去找过那本册子?”温龄看向羲和。
“其实,下册的部分应该在温师姐手上。”月牙回答了她,“只是不知怎么的找不见了,羲和找了许多年也毫无音讯,来怡,你仔细想想,也许你会有些线索。”
温龄陷入了沉思,她有个别人不知道的优点。
过目不忘。任何书典,只要她看过一遍就一定能记住,倒背如流。此时她翻来覆去的回忆,也没有任何头绪。
也许别人不知道她这个优点,但是羲和是知道的,这件事说起来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先且不提。所以当温龄摇头的时候,羲和又接着喝汤了。
“如果找不到,那就只能靠我们自己去解了,准确的说。”月牙顿住片刻,“是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