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时分,家中大半人已经出了门,纷纷约了心上人踏青去了。
松州城集南方各地百姓于此,但凡节日,各种各样的传统习俗都有人推崇发扬,故而每逢佳节,气氛都分外的热烈欢闹。
今夜里也是热闹非凡,灯市长街明亮如昼,勾栏瓦舍莺歌燕舞,河中有花烛荷灯飘荡而去,夜空有会仙天灯升腾漫游。
温龄心绪烦躁,本不想出门。奈何飞谷竟然上门寻她,一定要她带去长市看灯。想来也对,西台玉与云湛神仙眷侣,自然是要出门过乞巧节的。既是乞巧节,两人自然不会带着飞谷一同前去。
她实在耐不住飞谷再三的请求,便答应带他出门。
朱纨是个爱热闹的,一早便已经出了门,燕绝跟着她一起去了,留下王亦阙与玉漏在西院中。
“门主,万姑娘带着小飞谷一起出门去了。”玉漏轻声道。
飞谷虽是头一次来王家,却是个讨人爱的主儿,态度恭敬行礼又热情健谈,就好像跟每个人都相熟似的。他来找温龄的时候,是玉漏领着他去的东院。不过短短一段路的时间,玉漏便喜欢上了这个小少年,提起他都觉得高兴。
王亦阙放下手中的竹简,看了玉漏一眼道:“你有多少年没去过灯市了?”
“回门主,大概六年了。”玉漏恭敬答道。
王亦阙转动轮椅,行至她身边,“那今夜我们也去瞧一瞧。”
玉漏很是惊喜。王亦阙平日里看着平易近人,实际上高傲冷漠,对人处处设防。不要说是乞巧节看灯了,哪怕是中秋除夕,除了给赏钱,家中其他活动他都没有一丝兴致,从来不参与。
怎么今日大不一样了?难不成……竟然是为了那位万龄姑娘?玉漏心中猜测到了几分,面上却不动声色,推着王亦阙出门去了。
灯市设立在杨柳低垂的城中河边上,此时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飞谷拉着温龄在其中挪动,头上的柳枝挂满了各色灯笼,火树银花,华灯碍月。
身边都是欢欣喜悦的谈笑声,温龄的心情逐渐好转,与飞谷在其中闲逛, 还给他买了一个红娃面具。飞谷十分喜欢,总戴着来扮鬼唬她。
玩了大半个时辰,两人走累了,便坐在河边的阑干上休憩。
河上不时有浮灯飘过,后面会跟着一二小舟,舟上有尚未婚配的男子吹箫弄笛。河边上年轻的少女们手挎着篮子,低声嬉笑交谈,怂恿其中一个将篮中的莲子抛出去。
这时候舟中的男子便从船篷中出来,船靠了岸,男子将手中的笛子赠与那抛了莲子的姑娘,便又成了一对佳偶。
温龄静默的看着二人。那少女含着笑,羞涩地接过他手中的竹笛,又忍不住扬眸偷偷瞧了他两眼,想必心中一定既紧张又欣喜。
是啊,那样的感觉她也曾有过,分外感同身受。
也许是风吹,她的眼中竟起了泪光,那泪光映照着荷灯,仿佛忽闪忽闪的繁星。
“阿姊,你怎么了?”飞谷看得正起劲,忽然看见温龄眼中含泪,担忧地问道。
温龄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真好。”
“没想到万姑娘也是性情中人,看来王某需要更努力,才能更了解姑娘了。”王亦阙从不远处走来,玉漏跟在他身后。
温龄回过头看他,道:“你怎么来了?”
“多年未曾出门,没想到松州城的灯市变得这样好看了。”王亦阙笑道。
玉漏听了他说的话,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笑容,有意说道:“花灯是很好看,只是门主从头到尾都未曾注意一眼,全心全意只跟着别人的身影走了。何必打诳语,倒叫这满街的花灯伤心了。”说着话,还意有所指地看了温龄两眼。
温龄立即瞥了一眼王亦阙,他面上倒是淡淡的,仿佛没有听见玉漏说的话。
“小飞谷,你是不是想看灯影戏?”玉漏含笑,走过去低声问飞谷。
飞谷方才经过灯市时,便已经注意到了有人在唱灯影戏,只是当时温龄累了,他便没有作声。如今玉漏问起,他颇有些心痒,渴求地望着温龄。
“你去吧,小心照顾自己。”温龄对飞谷说罢,飞谷欢呼了一声,便跟着玉漏一起走了。
王亦阙走到温龄身边,跟她一起看着水上那些缠绵羞涩的来往。
“门主可曾真切地爱过一个人?”温龄忽然开口。
王亦阙支着下颌看她,道:“不曾。倘若我说,男女情意会使人屈服胆怯,叫人牵肠挂肚,我不需要。你会否觉得我冷血无情?”
温龄回头看他,他微微抬着头,眼神专注认真,眸中有幽微不明的阴暗。
“不,你说的是对的。”她自嘲地笑了笑,“胆怯屈服是对的,牵肠挂肚也是对的。只不过,这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往,实非我等凡人能控制。”
“你看,就连天上的织女,那样的神女,都不能管住自己的心,又岂是门主说不需要就能拒绝的?”温龄指了指天上的织女星。
王亦阙笑容浅淡,歪头凝睇着她,道:“这么说来,万姑娘曾经爱过别人?”
“爱?也许是爱过吧。可是与不是,现在都已成为泡影,再无所追溯了。”温龄轻笑了一声。
天边银月半明,城中河水波荡漾,两岸的华光映照其中,反复漂流潋滟,破碎重圆。绵柔细长的柳条摆动,夜风中,温龄的脸容上笼盖着一层薄薄的悲凉。
王亦阙似有所思,安静地注视着她。
不多会儿,玉漏便气喘吁吁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飞,飞谷,他,他不见了!”
温龄立刻回神,扶住玉漏,给她顺了顺气,“飞谷怎么了?你慢慢说,别着急。”
“方才,我和飞谷在看灯影戏,我转身去给他买土料作零嘴,回头他就不见了。”玉漏又是自责又是忧心。
“飞谷不是小孩子了,玉漏姐姐不必太焦心。我们分头去找一找,总能找到他的。”温龄安抚她的情绪。
两人请王亦阙在灯影戏处等候,倘若飞谷回来也能叫住他。温龄与玉漏遂分开窜入人群中,急忙寻找飞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