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给羲和准备的药,里面很大的成分是活血和生筋,甚至还带有一点刺激人类生命体征苏醒的元素。温龄再仔细看了看手下的药草和制作方法,发现里面竟然还藏着一味抑制陶人身体土壤自行补给的栗束草。
人的身体有造血组织,陶人的身体也有造土组织,只不过这造土组织需要外在补给土壤,身体会自行吸取,而后变成本体的土壤。到底是羲和的身体的确需要这味药?还是只是巧合?
温龄又看了看其他的配药,发现没有一份是需要栗束草相配而成,也就是说,这味药不是为了配合其他的药而存在,是独立存在,的确是制药之人特地加进去的。
如果是这样,那月牙真是用尽了心思,没有几年的揣摩,肯定配不出这样的药方研究出这样的制药方法。至于为什么要这样用药……温龄脑子中飞速翻阅之前所学的万家药典。
只有一个可能,温龄几乎可以肯定。她的心里忽然像被扎进了一根刺一样,呼吸一窒。
羲和得的不是什么病,而是他本身就是一个病体,再续病体。
再续病体,是万家药典中一项禁忌的实验。为什么说是实验,因为在所记载的书典中没有成功过,也就是说,万月在世时已经明确表示过这是一项不可能成功的实验。
再续病体指的是人在将亡未亡的时候,把人经过种种拆解,在知觉上将肉体与骨骼分离组合,将筋脉与肉体分离组合,或者将关节分离组合,再进行种种身体强度检查和训练之后,开始掺入活性陶土,这种活性陶土由于是与人体相排斥的,所以需要经受无数的引流和无尽的痛苦。
这种实验如果成功,那么病体就会依靠着半陶半人的身体继续活下去,但是至多不过三十年,且随着时间的变化,体内的陶土比例不断增加,身体的痛苦也会成倍递增,活体的特征也会逐渐减少,最后会变成陶体死亡。
又因为再续病体这项实验对病体本身的条件也极高,病体必须拥有强韧的意志力,否则在实验的任何一个节点都可能因为支撑不住死去。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这项试验会成为禁忌的原因,太过残忍。不仅是实验前的准备和实验中的引流,哪怕是最后成功了,实验后身体的变化也会给病体带来精神和肉体上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折磨。
温龄手一松,指间的毛笔就此掉落。她慢慢坐回座位里,想要理清楚自己的思绪,但是一想象羲和所经受的痛苦,她的身体立刻无力起来,放空的呆呆看着窗外无边的黑夜。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身体有时候会矫健有力,武功内力都恢复,而后不久又迅速衰败。那是因为他强行使用了属于人体的力量,在短时间内恢复了他作为正常人的机能。本来陶土与人体和平相处,此时则需要压制陶土,使得人体完全受自身支配,这是非常危险的。
而后,在使用了大量的人体内力之后,陶土就会如同被抑制的洪水一样席卷他全身,当即就会迅速衰败下来,如果医治不及时,躯体很可能会被反弹的陶土彻底占据,就此化成陶人死去。
这也是他们在村庄时,羲和当时的武功恢复,能够在几招内制敌的原因,当时温龄还以为羲和一直都留有后招,对她有所隐瞒。
按照月牙交代的,羲和每个月病发一次,她来左相府将近三个月,那么这三个月他病发的时候都在哪里渡过?
温龄仔细想了想,当初琼楼大火的时候,羲和去了京郊,也就是那次,杨颜死于火灾。而后又是流川这一次,月牙死于蛊虫。这两次都是在羲和病发之时,自己却毫无所察,丝毫没有帮助他,反而还怀疑他。
但是另一方面也可以肯定,那就是万宗也知道羲和身体的这个问题,否则不会每次都将时机把握的这么好。可是,万宗与羲和到底有什么渊源,才会做出这么残忍的实验。也难怪羲和会这么痛恨万宗,如果换成是自己,恐怕更是不能忘仇。
想着想着便又是一个黎明。
这已经是温龄闭关第六天,九田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程耀风在一旁扶着九田,一起守在潋故的门外。几个大夫在里面忙活着。良辰美景指挥着下人跑进跑出,一盆一盆的血水和脓水往外送。
羲和坐在书桌前,食指轻轻点着桌面,“容成最近又收入了多少门生?”
影卫回道,“文学武术一共三十人。”
“容成倒是一点不怕人知道。”羲和收回手,翻过身去找书,“皇上对这个儿子也真是宠爱有加,太子结党招买天下豪士,他倒是丝毫没有芥蒂。”
“那我们现在还是静观其变?”隐卫垂着首,“我担心日子久了,太子殿下羽翼丰满后会对主子不利。”
“天下哪有永久的太平?太子殿下终有一天会与我刀剑相向。况且我与他,本来就不能相容。” 羲和微微一勾嘴角,“霍周到哪里了。”
“霍将军刚刚过鹿晚关。”隐卫如实说道。
羲和心一沉,攻打僚国,这是一个绝对胆大冒险的决定。皇帝已经选好了人,三元大将中有两人是他羲和的人,这让羲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意味。如今,霍周,兴辕都已经从雪辰边境和东南玉楼班师回朝,看速度,兴辕会比霍周先一步回到京池,大约是五天后。
不过这次他们回来也是一个契机,如果时机把握的好,也许可以圆了自己的一个夙愿。
“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隐卫面露难色,看到羲和的眼神后,又缕直了背道,“昨日我们去拿月娘所备的药丸时发现少了两颗。我估计……是被温姑娘拿走的。”
羲和叹了一口气,“算了,由她去吧。”也不能不由她去了,毕竟,在他所有的计划部署中,唯一允许的不定数,就是温龄。他为她留出极大的余地,无论事态向好或向坏发展,他都能护她周全。
“是。”隐卫领命退下了。
又如此过了三天,温龄的实验终于有了进展,她将老鼠和鸡放在一起已经三天,每过一段时间进行一次记录。从昨晚开始那老鼠就开始向鸡发出嘶嘶的叫声,似乎已经是时候了,温龄凑近笼子仔细观察。
眼见那老鼠就要扑上去要住鸡的脖子,温龄下手很快,一只手掐住老鼠的头,另一只手捏住它的嘴,发现它嘴里含着几粒卵,此刻幼虫已经从卵中钻出,正在四处游窜。温龄背一阵发麻,用镊子将幼虫拿出来,分别放在数十个器皿中。
接下来,她要开始研究,如何快速杀死这种虫。她要选择的药物不能对人体有所损伤,而又必须对这种虫子有效,温龄飞快在脑海中选择可用的药品,手边飞快的写下来。如此反复回忆了数十次,她终是支撑不住,心脉一阵骤痛,嘴里涌上来一口血,眼前一片黑暗,身体不受支配的向下倒去。
再醒来时,感觉到自己躺在一张软床上,温龄缓缓睁开眼,就听见良辰在床边道,“小姐醒了!”
美景扶着温龄坐起身,温龄看见两人问道,“我不是在药房吗,怎么在这里?”
良辰给温龄倒了一杯水,“昨日我与美景有急事*你啊,然后敲了半天门也没见有反应,猜想着小姐应该是出事了,就叫人砸门进去……小姐你不会怪我们吧?”
温龄看了两个垂着头等着领骂的人一眼,忽而缓了语气道,“不是说有急事吗,出了什么事?”
良辰一拍脑袋道,“哎,看我这忘事的毛病!九田姐姐也犯病了,我想应该是潋故公子传染给她的,现在病发有两天了。耀风将她绑在屋子里,几个大夫已经压制住了毒性,现在就等着小姐去医治。”
温龄听言赶紧放下手中的水杯,起身穿衣就走,良辰美景拿着药箱跟在身后。
刚刚出院子,在花园中隔着湖就看见了差不多有十天没见的羲和,羲和也显然看见她了,两人都匆匆而行,只是视线相碰,不到三秒就已经挪开,并不为这一眼停留。
温龄推门进去就见九田发丝散乱,整个人被铁链锁住绑在房中的大梁旁,见温龄进来,只是死死盯住温龄,咬紧着牙,并不掉一滴眼泪。
温龄定定的看着她,也说不出一个字,伸出手给她理了理满是汗水的头发。程耀风见此将铁链打开,温龄点了九田身上几处大穴,九田立时安瘫软下来,由程耀风抱着往床上去。
温龄从药箱里拿出手术专用的利刀,正在找九田身上缺口准备按照从前的方法将蛊虫的活体取出,此时一直跟在身后的苏东信却开口道,“师父还没有找到解决这个虫子的办法吗,这样的手术恢复很慢,而且风险很大。”
温龄回头低声道,“昨天找了大约二十几味药,还没有来得及实验。”
“依东信所知,蛊虫在人体和动物体内的反应不一样,而且动物不能将症状表达清楚,师父你不如找几个将死的囚犯……”
“阿信住嘴!谁教你说这些话的?!将死之人也是活人,用活人做实验就已经违背我温家第一条祖训,你个臭小子,什么不学学这些!”温龄严厉呵斥道。
苏东信见温龄真的生气了,嘟着嘴泪珠大颗大颗的掉下来,“东信也是见师父日日苦恼,才自己翻阅书典,这是云南蛊王所著的《蛊》上说的,东信没有胡说,也没有人教我说……”
温龄见此依旧没有松口,道:“抄温家祖训十遍!美景去监督,有一点偷懒,这两天就不用吃饭了!”
苏东信似乎有些不服,被美景拖着拉走了。
温龄心里其实知道苏东信说的是对的,但是她过不了心里的槛,就算对方是罪大恶极的死囚,她至多也就是不会插手生死,但若要让她以人之躯体做实验,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就在此时,九田伸手死死抓住了温龄的手,“我愿意,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