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于姑姑领着飞谷进了书房。飞谷捂着脸上伤口,面上表情痛苦紧张,他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屋中两人一眼。
云湛见他来了,立刻从西台玉腿上跳下来,三两步走了过来。西台玉却端坐在桌案前,正专注的看着书籍,眼都没抬一下。偏是如此,飞谷越有些害怕他。
人已送到,于姑姑恭敬地退下去,云湛便拉着飞谷坐在一旁。
“来跟我说说,你怎么跟他打起来的?”云湛此时倒是善解人意,声音颇为温柔。
飞谷紧张地瞥了西台玉一眼,对云湛嘟囔道:“是他打我,我可没打他。是他说我没爹没娘是个野孩子,我便跟他吵了起来,他就出手打了我。”
云湛只抓住了自己的重点,颇有些疑惑问道:“他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揍他?”
“揍他?我不知道怎么揍……”飞谷郁闷不已。
云湛看怪物似的看他一眼,而后起身来到西台玉身边,抬手在他脸上呼了一巴掌,对飞谷道:“就这么揍啊!孩子,你不能这么傻,任人欺负。别人打你,你可得保护自己呀!”
西台玉脸上立刻出现一抹红色的手印,飞谷简直看傻了,吓得一愣一愣的。
“丫头……”西台玉脸色一黑,语气有几分不悦。
云湛讪讪一笑,立刻凑过脸去亲了亲他的唇,西台玉挑挑眉,瞬间恢复了神色,翻了翻手下的书页,继续埋头阅书。
天下竟有如此奇特的夫妻!飞谷这回真的看傻了。
他愣了半晌,待回神后道:“可我揍了他,岂非跟他一样坏了?飞谷不想做这样的人……阿姊说过,那样不好。”
云湛恨铁不成钢,无奈地向西台玉求助。
西台玉似有所动,合上书册,目光深邃看向飞谷,问道:“你真这样想的?”
“嗯!”飞谷垂着眼点头。
“你来。”西台玉将飞谷招来身边,切声问道:“那我问你,倘若今日是你阿姊被他打了,你会出手保护她吗?”
飞谷想了想,点了点头又飞快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不想伤害别人,又不想别人害我。”
西台玉喟叹一声,看来那位温姑娘将飞谷这孩子教的很好。
“来,我教你。”西台玉惜才,他与飞谷相处了这许多天,觉得他确是个可塑之才。他虽是个陶人,读书却过目不忘,读史学诗一点就通,只是变通运用还需要一些时日罢了。
“兵法中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就是说呢,打仗必然有人死亡有人流血,倘若不打仗就能使敌人屈服,是为最佳上策。”
西台玉看了看飞谷,飞谷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或武力威胁,绝敌军粮草,或晓之以理,施敌军以恩惠……与人交往其实也莫过于此,解决问题的方法千千万,可不止暴力这一个。”西台玉说罢,又补充道。
“当然,自己的性命自然最重要。倘若有人要取你性命,只要能保全自己,无论何种方法都不为过。可记住了?”
云湛深以为是,点点头附和西台玉,又问飞谷一遍:“可记住了?”
飞谷略微思索,似乎豁然开朗,扬起笑脸道:“多谢玉先生,多谢湛姐姐,飞谷知道了!”
说罢便兴高采烈的跑出了屋子。
“看来这陶人并非都是笨拙愚钝之辈,细心教导说不定能成就大器。”西台玉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
云湛似有不解,问道:“这世上竟然有人受人伤害却不知还手,也实在奇怪。”
“倘若制陶人者并未给他反抗的意识,他自然不知道。不过……不知则学,不懂则问。这一点,飞谷很好。”西台玉笑着答道。
云湛点了点头,似乎理解了一些。
她忽然看见西台玉持书的左手包扎了一条白布,关切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昨夜里叫烛泪烫了。”西台玉的声音低柔悦耳。
云湛心疼,执起他的手轻轻摩挲,低声道:“今晨我醒来未见到你,心中很难受。日后让我一睁眼就看到你,好么?”
“好,我答应你。”西台玉含着笑,将她拥入怀中。
于是到了下午时分,飞谷问于姑姑要了金疮药,去看望那个打他的小少年。那孩子受了伤,飞谷便拿出药粉给他上药,他脸上火辣辣地疼着,自然是记仇不愿理他。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受伤!方才玉先生还罚我清扫西屋,都是你害的!”那孩子捂着脸恨恨道。
飞谷也不强求,转身给那个磕破额头的老仆人上药。
他边上药,还一边说起了以前家中的事,待说到亲人被灭,家宅被烧的时候,屋中其余两人皆掩面哽咽起来。
“我今天来,是真心和你交个朋友,我家中只有一个阿姊了,多个朋友也能互相照应,免得孤单。你不愿跟我交朋友也没关系,以后我天天来,我想你总会答应的。”飞谷性善知人情,跟着西台玉这段时间,长了很多学识与见识,总归是与从前不一样了。
那孩子却傲然不答话,老仆人是他父亲,知道他的心思,替他向飞谷答道:“我这孩子啊就这样,小公子别介意。当年老爷给他赐名王坛,你叫他瓮子就好。”
又转而对王坛道:“瓮子,好容易有人做玩伴了,日后你与小公子在府中可要好好相处。”
王坛颇有些不屑的别过头去,可又忍不住瞥了飞谷一眼。
自此之后,飞谷便多了个玩伴,不仅如此,他还学会了如何与人相处。
第二日中午时候,温龄与朱纨乘着马车来到了西台玉府上。西台玉听闻温龄来了,带着云湛一齐到门口迎接。
朱纨扶着温龄下了马车,温龄抬头看见上方牌匾写着“玉云府邸”,这“玉”字好解,取的是主人名讳之“玉”字,只是这“云”字是出自何处?她正觉得奇怪,便见门口走来了一对璧人。
男子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摇着描金的扇子,一派潇洒不羁的富家公子模样,他身边的女子含着笑,颊上透着淡淡的粉红,一看便知生活过的十分如意。她年岁虽幼,行为举止却飒然大气,裙摆款动间,竟还颇有些温婉柔美之色。
“昨日珩之已给我送了口信,说是万姑娘这两日要上门拜访,西台玉遂携内子云湛前来迎接。”西台玉话说的十分有礼。
难怪叫玉云府邸,这“云”字原是取自他夫人的名讳,可见这位玉先生当真宠爱自家妻子。
温龄笑道:“玉先生客气了,万龄不过来看看飞谷罢了。”
话音刚落,云湛的脸色立刻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