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岚因出了东院并未回药房,而是移步去了温龄所居的东院。
此时温龄正与朱纨坐在棋桌前对弈,外间送来两碟干果,青裘接了过来,放置在棋盘旁边,正给两人剥壳。
朱纨神色严肃沉默,正专心地思考下一步着子,温龄见她这般模样,觉得实在有趣,便示意青裘将那碟干果移过去朱纨手边。
青裘知道她心里的坏主意,似有抗拒。温龄手背托着下颌,微挑了眉对朱纨道:“哎呀自家养的猫儿不听话了……”
朱纨并未抬头,喃喃道:“不听话拉过来揍一顿就听话了。”
青裘心里咯噔一声,蹴然转头,立刻将干果轻轻挪了过去。温龄以手掩唇,笑弯了双眼。
朱纨丝毫未觉,将手指伸进去捏起一粒干果,本要落子,却又停顿了片刻,将那干果在指间摩挲了片刻,似乎还在斟酌棋局。
青裘悬着心看着她手中的干果,悄摸着挪开几步,躲到了梁柱后。
朱纨终于落子,看了看指间的绿仁果,好似愣了愣,又抬眼笑看着温龄道:“你倒惯喜欢戏弄人的。”
温龄抿着笑,向那边的朱漆柱子使了个眼色。朱纨顺着她的视线,扬了扬眉笑道:“小猫儿,过来……”
青裘怯生生的露出一个脑袋,眼神讨好的看着她,小巧可爱的面容勉强一笑。她慢吞吞地挪过去,耷拉着脑袋掩饰眼里的笑意。
朱纨轻声笑骂温龄道:“你自己坏心眼就罢了,现在倒好,把这猫儿一起带坏了。”
“我与青裘可是冤枉了……”温龄脸上露出关切之意,“咱们知道你用心,可又忧心你掉进那棋盘里去,故而戏弄你,叫你松一松心智。”
“呸。”朱纨轻啐一句,笑开了脸颜,“就属你最会说话,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敞开的屋门。
“进来吧。”温龄未曾多想,尚沉浸在方才的欢乐中。
李岚因凌波轻盈,走进房中来。
朱纨微喟一声,低头研究棋局,并不想理会她。
“岚因姑娘怎么来了?”温龄明知故问。
李岚因轻柔一笑道:“姑娘实乃奇人,方才那香包起了作用,门主舒坦了许多。”
温龄心中有几分诧异,她没料到那香包定会起作用,虽也猜想过这样的结果,却依旧难以置信。因这病不仅违背了常理,推翻了她所学的医术药理,甚至推翻了天道轮回。
李岚因见她似有惊色,顿了顿又道:“不知姑娘何以有如此高超的医术,又是从何处得知了门主的病情?”
温龄回了回神,微微一笑道:“我也是偶然从医书上得来,哪有什么高超医术,不过寻对了路子罢了。实在也是歪打正着,叫岚因姑娘见笑了。”
“什么路子?”李岚因声音婉转动听,眸中却几分怏然不服。
“岚因姑娘与柳大夫皆是循医人之法诊治门主,万龄另辟蹊径,用的是……”温龄犹豫片刻,抬眼直视她道,“治陶之法。”
温龄见李岚因怔住了,似乎没有明白过来,她又缓缓道:“门主并非常人疾病,而是正在……化陶。”
化陶之意,便是从常人渐而化为陶人。这听来确实叫人难以置信,但就王亦阙目前的种种反应来看,已是确凿无疑。
这几乎是一条死路。
化陶之人,时日或长或短,最终都会退化成一具陶泥,神魂飞灭。且在这过程中,要时常经受千万般痛苦与折磨。意志不强,神思不坚者,随时都可能坠入崩溃离析的境地。
李岚因终缓了神,轻声笑了笑:“姑娘这般危言耸听,倒真是叫岚因受了惊吓。化陶一症,不过飘渺无实的传说罢了,这世上从未听说有此先例。”
温龄心中轻叹一声。李岚因说的全然无错,化陶一说确无先例,即使她博览群书,遍读古籍,也从未见过有关记载。
她也希望是自己猜测有误,今日之事,也许确实是歪打正着罢了。
“岚因姑娘说的正是,万龄小小年纪不懂事,也是瞎蒙乱猜罢了。”温龄舒展眉头,漫声道。
李岚因倒是几分意外:“这样说来,姑娘竟是个陶医?”
温龄笑而不答。
李岚因正要继续发问,朱纨却打断她道:“岚因姑娘总当要识趣一些,你问那么许多,倒无端扰了我与万姑娘的雅兴。”
她似乎极为不耐,捏着棋子敲击棋盘,未曾正眼看李岚因一眼。
“朱纨姑娘说的是,岚因告辞。”李岚因眸中微愠,却掩饰得极好,温雅一笑便退出门去了。
李岚因神色复杂,非但没有摸清温龄的底细,反而更困惑了。正当她走出东院时,忽然有人匆匆走来,向她行礼道:
“岚因姑娘,门主已经清醒,现请你去东院一趟。”
她心中已猜到七八分,脸色微微阴沉。待到了西院门口,又整理了心绪,露出和乐娴雅的笑容。
“门主,岚因姑娘来了。”屋中的燕绝轻声道。
李岚因进去时,王亦阙正靠坐在榻上,一旁柳大夫正拿着那香包研究着。她俯身行礼,瞥了一眼柳大夫手中的香包,笑道:“门主找岚因来,定是为了这香包之事。”
“说说看。”王亦阙身体尚未恢复,声音嘶哑无力。
李岚因敛目思忖片刻,柔声道:“这香料是东院的万姑娘写的方子,说是为了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其他的岚因一无所知。”
“竟是她所著的方子……这也难怪了。”柳大夫喃喃道,忽而又抬头看着李岚因,“可她又是从何得知珩之的病情?难不成她已知道什么了?”
李岚因故意微征,似有疑惑道:“岚因也正奇怪呢,万姑娘只说是从书上偶然得知。望闻问切,倘若只观闻,这未免太叫人起疑。”
王亦阙听言,眼中波光游转,片刻后抬起眼看了看燕绝。
燕绝立刻挺身而出,抱拳道:“门主,此事是燕绝的过失,是属下忧心门主身体,无意间失了口。万姑娘应当是忧心属下受罚,才未言明。燕绝犯错,请门主责罚。”
的确,擅自泄露家中主人病情,自当受罚。
“自领家法三十鞭。”王亦阙语气冷肃。
燕绝听命,行了礼离开了屋中。
王亦阙轻喟一声,对李岚因道:“此事虽不是你的罪过,可你轻信他人之方,擅自制药,也难逃罪责。”
李岚因行了礼,深切关怀道:“若是有法子能医治您的病,岚因情愿一试,甘受任何惩罚。”
“去药房禁闭三日,三日之内不得出。”王亦阙不为所动,无情道。
李岚因暗自咬唇,转身退出门去。
王亦阙剧烈咳嗽,柳大夫将手中香包递给他,神色暗暗道:“你何故如此啊……”
“岚因生性多疑,又缜密巧滑。还不是时候……她的身份还不能让岚因知道。”王亦阙压住心口,舒缓了几分。
柳大夫感慨道:“你还是不相信岚因。”
“她毕竟是李家的人……况且。”王亦阙看着柳大夫,惨淡脸容笑了笑,“若非深信他人,我也不会到如此地步。”
柳大夫看着他,心里几分复杂几分不忍。
“是时候请那位万姑娘来谈一谈了。”王亦阙看着手中的香包,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