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沉郁,温龄带着两人刚刚从密道出来,就见杨颜的小丫头绿缭在道口等候,也不知等了多久,一见她出来就奔过来。
“温姐姐,快去看看我们主子吧,大事不好了!”绿缭性子急,此时眼中都焦急的要哭了。
看着琼楼阴森森的气氛,温龄带着苏东信和程耀风忙不迭的跟着绿缭去往杨颜的房里。未进入房中,绿缭拦下了苏东信和程耀风,道:“女子闺房你们男人岂能随意进出,我家主子多有不便,你们便在此候着就是。”
温龄见苏东信一脸懵懂,程耀风脸都黑了,于是急忙圆场:“绿缭,带他们到偏厅休息吧。”
温龄冲两人点点头,两个人才不情不愿的跟着绿缭去了。
进到房里,温龄一眼就看见杨颜正跌倒在地,她的右腿正压着左腿,双手还保持着抓握东西的姿势,仔细一看,她的腿上与手上都漏出红色的土来。温龄眼眶立刻红了起来,冲上前去扶她。
杨颜一直侧着头不肯看温龄,她的黑发如瀑落到地上,那模样看了让人觉得有些诡异,温龄觉得有些奇怪,杨颜从来不会如此不修饰自己,皱眉问道:“怎么不看我,这是怎么了?”
杨颜似乎抖了一下,微微抬起头来,缓缓转过脸,道:“我没事,就是脸上不小心蹭掉了一块皮。”
温龄捧着她的脸一看,心里便是大惊。杨颜的脸上脱落了好几块白皙的骨瓷,里边的红泥森森的漏出来,还隐约渗着血液。乍的一看煞是吓人,杨颜昔日绝色美貌此刻已面目全非。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情?”温龄语气焦急,心里揪心的疼。
陶人的头部由瓷做成,清透轻盈的骨瓷是上等佳品,一般不会轻易脱落。而且瓷体脱落比陶体脱落的疼痛要重的多,火辣辣的暴露在空气中,就好像时刻被刀割一样。
“昨夜我从抚月塔回来之后,与以往一般的沐浴更衣之后就睡了,醒来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大约是睡的不安分,不小心蹭掉了。”杨颜说着话,嘴边的伤口又裂开两分,她用手轻轻抚了抚嘴角的伤口。
“蹭掉?!你当是胭脂水粉呢?真是生气!”温龄手轻轻抚过她的额角,见她疼的眉头都皱起,拉起她的一只手,给她把脉。
温龄的表情从惊讶到困惑,最后变得难以言表的复杂。
喜脉。她这次清晰的感觉到了。
“怎么了?难道我怀孕了吗?哈哈哈。”杨颜见温龄表情复杂,打趣道。
温龄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杨颜一眼,勉强一笑,“没事,我有办法。”
这时天上下起了小雨,温龄站在琼楼门口对绿缭说道:“我马上要去见一位故人,才有法子医治你主子。路并不远,我且走过去便可。”
绿缭点点头道:“姐姐去吧,我会好生照看楼主的。”
温龄撑着伞朝外走去,左袖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杨颜接二连三的遭到祸害,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发难,这到底不是最叫人担忧的,最要紧的还是这人所下的毒。
莫不是自己的医术愈来愈差了?温龄有些挫败,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完成大事之后,回到深山里闭关恶补药理知识,又发觉山里的书她已经看的滚瓜烂熟,一时脑袋有些放空。
她心情沉重复杂,但是脚下并不慢。走了不久便拐进一个偏僻狭窄的巷子,那巷子阴暗潮湿,却有人居住。
一路走过去都能闻到霉味和枯枝腐叶的腥酸味。两边的房子有一些都已破败,今日只有几家是半掩半开着在等待顾客。
这是一处秘密的交易场所,凡是能留在这巷子里的人,都有着通天的本领。商政对它十分的依赖,所以这条窄巷子得以生存下来。成为京池最繁华之地,虽破败却奢华的存在。
温龄左拐右拐,穿过一堵破裂的红泥墙,便看见了那熟悉的冒着烟的破旧瓦房。
刚刚要走过去,却看见一人正从房子里出来,那人戴着蓑帽披着斗篷低着头快速的朝另一个方向走了。纵使匆匆几眼,但是她却马上认出那人来——竟是太子容成。
温龄心下大惊,提了脚步就往屋子里去。还没进去,便看见屋子里乌烟瘴气的。跨进门槛,就听到屋子里有人在卖力的鼓风,不知是在烧制什么。
温龄呛得咳嗽几声,开口道:“赖老,您这是在烧什么……”
屋子里的人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于是便停下来。那人驼着背弯着腰缓缓走向温龄,穿着破了好几个洞的麻布衣裳,双手双脚都把袖管挽起,露出瘦弱的四肢。
那位叫“赖老”的老人轻声“哼”了一声,隔着烟雾道:“小姑娘没心没肺还回来干什么!”
温龄立马扬起笑脸,从怀里掏出一块蝶状的蓝田美玉递到他跟前,道:“来怡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没心没肺呢?你女儿的遗物已经找到了。”
赖老迅速拿走她手上的玉,仔细看了看,又忿忿的问:“说吧,这次来找我帮什么忙?”
温龄就着一个破烂的椅子坐下,并没有半点嫌弃。她眉头紧锁,脸色微沉着说:“一问一求。”
赖老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沉默着等她继续说。
“你这里还有没有骨瓷?要上乘的蝶骨。”温龄看着赖老深陷的眼。
赖老皱着眉,思索了一会才抬头道:“有,但是不多。”
蝶骨瓷是很稀有的。挖掘者须得万般小心,加工者更是要经三十余道的粹取与炼化才能拿到真正的原料,之后还要看各家制陶人的本事,能把蝶骨瓷磨合切割到轻薄可透月光,便属上乘。
赖老在角落的烂木柜子里取出一个篮子,仔细的挑了一挑,又翻来覆去的用干枯的手扒了几下,最后拿出四块宛如蝶翼的瓷来,他看着温龄说到:“你若早来片刻,还是够的……或者可再等几天,下一批骨瓷到了你再来。”
温龄听了前半句,心中一转便知晓容成来此处的目的了。可他好好的大活人,要骨瓷来做什么?
乱想了片刻,温龄无力的摇摇头,喃喃道:“阿颜的身体已非常不好,若不在今天把瓷融进去,恐怕明天就是要治,肌理也已经干化了……”
温龄坐在老旧的椅子上,阴暗的日光透过满是灰尘的窗户丝丝缕缕落在她的身上,光洁的额上笼上一层迷蒙的暗色,双眼都敛在黑暗里。此刻的温龄,泄露出阴埋已久的情绪。
“赖老,我此次来找你,还有一问……”过了许久,温龄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小的瓷瓶,“你且看看这是什么,我虽能用内力逼退它,却始终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毒物。”
赖老打开瓷瓶,倒出几颗细小的黑色颗粒来,这正是昔日杨颜臂上的黑色毒物。他仔细的闻了闻,放入杯中化进水里,指甲挑起一些来,面上忽然显出厉色:“来怡……此毒你是在哪里得来?”
温龄的心一瞬间沉了下去,脸色都变得十分沉重与阴暗:“此事说来话长,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
“这本是一种毒液,你拿来的已经发作毒性,化成了颗粒。” 赖老的脸色十分严肃,嘴角抿出一条硬直的线来,“我曾在我的师父那里见到过……来怡,我的师父是万月的首席弟子。也就是说,这毒物是出自我师祖爷万月之手……”
温龄听言心里大惊,竟是万月!
“此毒无色无味,但是毒性猛烈,专门用于毒杀陶人。当年来购买此毒的人不计其数,一直供不应求。不过,此番你拿来的这味毒,已经非常的浅。也许他们也只是在尝试制此毒,正要找人试毒罢了。”赖老的声音低哑。
谁人研制如此剧毒,竟如此残忍!温龄想了想:“万月是制陶的好手,却不擅长制毒,此毒恐怕不是万月所作,不知是何人有此能耐?再说,如今又有谁还能制成这上古之毒,加害于人?”
赖老沉吟一声道:“万月师祖身边能人异士成群,当年万宗之中也不乏大成者,能作此毒也不奇怪。”
万宗……温龄心中一凛。
“此毒可会消耗陶人的精血?”温龄心里十分疑惑,若要陶人头上的瓷脱落,除非消耗了大量的精血,杨颜就是这样的情况。但是温龄不确定,究其原因是因为这毒还是因为杨颜肚子里的……
“此毒的目的在于快速毒杀陶人,通常都是进入精血,随着精血移动,最后毙命,何须等到陶人精血耗尽。”
赖老见事情说完,背着手又回到了风炉。这种有事说事尚可,没话找话不必的行事风格,温龄已经习惯了。于是起身无声的作了一揖,拿上伞退出门去。
一路上,温龄心里乱无头绪,她从医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陶人能怀孕,这怀的是什么温龄也不敢下定论,要先回去问过杨颜。
按照原路返回琼楼,刚进后门就听到了前院一阵吵闹的声音,正要走过去,一斜眼就瞧见后院的侧间停放着一顶轿子。
那轿子一看就是富家小姐的风格,上刻凤舞繁花,紫棠色的顶盖显得贵气逼人,浅粉的帷子绣着明黄的云纹,四角缀着绯红的穗子,看上去非常的精致。
也许是因为雨渐渐下得大了,几个小厮模样的人赶紧抬了轿子到带着雨檐的小房里去。
温龄感觉那轿子十分眼熟,眉头深深皱起。不知是谁人在这大雨天上门拜访,又正巧赶上杨颜的脸上受伤?转而又想,杨颜此时的情况,不管是谁来,都是十分不利的。
温龄提了脚步就往杨颜的屋子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闷与不安。到了杨颜房门口,她忽然想起那轿子的主人了——陆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