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里,朱纨在温龄处吃过了夜饭,正要起身回去。却见清收碗碟的青裘跌跌撞撞的跑进屋中,气喘吁吁道:“大……大事不好了!燕护卫……燕护卫被门主罚了三十鞭,听说伤的很重……”
朱纨心中一紧,敛容肃目道:“出了什么事,你仔细说说。”
温龄正在坐墩上,听言蹙起眉头,看了看一旁的朱纨,又立刻起身给青裘倒了一杯茶,青裘接过去猛地灌了两口。
青裘缓了缓道:“奴婢也是方才听人碎嘴,才得知的消息。今日下午岚因姑娘去西院见门主,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惹得门主大怒……只听说燕护卫是因……因一个药方被罚了三十鞭。就连岚因姑娘,也被禁足三日……”她对朱纨说着话,小心地瞥了瞥一旁的温龄。
这话看似说给朱纨听,实则是要传入温龄耳中。
王亦阙已勘破温龄的香料之局,却不直接发难,而是婉转铺排,要让她心甘情愿上钩。此番安排下,既让温龄心感愧疚,也下了他的通牒。
朱纨问温龄拿了几瓶伤药,已先行去找燕绝了。
温龄凝望着门外渐暗的天色,心中再三思虑。直到青裘点燃屋中灯盏,她才终于起身。
“青裘,给我拿一件莲蓬衣,我要出门。”温龄的嗓音清冷,语气幽淡。
人生地不熟,夜里出门要去何处见何人?实在奇怪。
青裘本想多问一句,却见温龄敛着眉目,面色沉重,知晓她定是有要紧事须去办,便立即取了斗篷给她系上,又拿了一盏灯笼交到她手上。
“天黑路滑,姑娘一定小心。”青裘柔声关切道。
她这样细致贴心,纵然温龄有千头万绪在心头,还是莞尔一笑道:“我一定早去早回。”
温龄遂踏着廊下细碎婆娑的月光出了东院,寻路去了西院。就在她离开东院后不久,青裘在东院中迎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年岁将近三十,穿着秋香色的素花罗裙,乃是王家的沈管家。
“温姑娘可有异常?”她并未进门,就在廊檐下轻声问青裘。
“姑娘平日里除了与朱纨姑娘下下棋,在院儿里呆坐一阵,并无其他动向。”青裘乖巧道。
“如此这般反倒奇怪了……珩之为何叫我上心着些呢?”沈管家不解的喃喃道。
“管家姑姑,姑娘为人善良温柔又聪慧细心,你别再怀疑她了吧。”青裘道。
沈管家敲了敲她的脑门,摇头道:“你这丫头啊,不知说你忠厚质朴还是单纯愚笨。你才认识那万姑娘几天?人心相隔,不能轻易相信。”
青裘吃痛,摸了摸脑袋,不满嘟囔道:“倘若人人都攻于设计猜疑,那人生还有何意趣?旁人我不知道,但是姑娘对我好,我就信她。”
沈管家恨铁不成钢,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口气转身走了。
此时温龄翩翩身影已经来到了西院。西院有一湾清池,中有一座小巧精致水榭,两端有板桥连通。
水榭四围有束束素绫纱幔,在银月清风下漫卷翻飞。即使在这无人的萧瑟凉夜,屋头高挂的灯火依旧不灭,远看去倒有几分世外仙居的味道。
身边不时有两三个提着暗光灯笼的婢女,低着头向她矮身行礼,恭敬有礼地为她指路,均是一副沉默温柔的纤细模样。
直至走到了正屋的内院门口,一位身姿修长,面容清秀的女子向她走了过来,温龄打量她的衣着配饰,判断她应当是西院的掌事。
这位掌事轻声对温龄道:“万姑娘请随我来吧。”
温龄微微颔首,那掌事便领着她进了内院。两人到达王亦阙房门口,那掌事为温龄脱下莲蓬衣搭在臂弯上,俯身在门口恭敬道:“门主,万姑娘来了。”
尚未等屋中回应,掌事便将半间门轻轻推开,请温龄进了屋。温龄进屋后,她又小心的将门关闭,静默的守在门口。
礼节周到,倒叫温龄忐忑的心悬得更高了。
屋中灯火黯淡,勉强视物。温龄小心翼翼的走进去,便看见了正坐在桌案前的王亦阙,柳大夫沉默着给他把脉。
王亦阙抬起眼眸,凝望温龄片刻,笑道:“王某又并非妖精鬼怪,怎么温姑娘站的那样远?”
他话中语调似乎戏谑,又似乎讥讽,带着几分冷漠疏离。
温龄心中一紧,平复了呼吸,走近几步,便跪在他身前,首身匍匐贴地,向他深深行了礼。
“王门主,万龄特来请罪。”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
王亦阙穿着墨色深衣,散着长丝,鬓边两绺乌发以素带系在身后。此时的他看起来深不可测,难辨阴晴。
他支着下巴,明知故问地笑道:“哦?姑娘何罪之有?”
温龄支起身子,目光沉沉看着上座的王亦阙道:“万龄以香包试探门主的病情,未曾想阴差阳错连累了燕护卫与岚因姑娘。这是万龄的错,万龄全数承担,绝无怨言,请门主责罚。”
她也未曾想事情会如此发展,拖累他人,她心中自然不安惭愧。
“我只听闻岚因说,这香包是姑娘的一片好意,既然是好意,王某怎么能轻易辜负?更何况,姑娘非我家中人,又怎么好责罚?”王亦阙好整以暇的靠在身后软垫上,引导着整个话头的走向。
“那香包便是万龄给门主的见面礼,既然示好,便是愿意留在王家。门主这样通透,应该已经知晓。”温龄顺水推舟,正巧对上了王亦阙的意头。
真聪慧敏锐,性灵通达。
王亦阙早知如此,并无意外,与她互看一眼,笑道:“姑娘这见面礼倒真叫王某意外……看来姑娘已经知晓王某的病症了,对么?”
温龄抬头凝望着他。王亦阙说的确实没错,她心中已有大概,只不过需要进一步确认。
“万龄尚不确定,倘若门主能让万龄为您把脉,便能确诊。”温龄道。
王亦阙笑意更浓了:“确诊了又如何?”
“门主于我有救命之恩,万龄愿设法为您医治。”温龄恭敬答道。
此言一出,倒是让一旁的柳大夫几分惊讶。他知晓温龄此话非是狂妄之言,正因如此,才更叫人诧异。
柳大夫抬起手,却并未收起把脉的腕枕,老厉的声音责备王亦阙道:“你小子别阴阳怪气的!人不都是你要罚的,怎么怪人家姑娘了?再说,关心你的身体怎么了?我看你就是不想活命了。”
王亦阙给他这么一通训,倒闭口不言了。
“来,丫头,你来给他把把脉。”柳大夫转而对温龄说话,脸上溢满了慈爱的笑容。
温龄看了看柳大夫,忽而想到自己的父亲,眼眶微微一热,起身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