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胥前脚方走,就在这对面酒楼之上,有一白衫公子支起木窗,冷眼旁观着街上的动态。
另有一黑衣男子靠在窗边,虽神情专注,心思却已远游。
雅间走进来一个着红衫的女子,手里正端着糕点。
这红衫女子英气飒飒,眉宇挺秀,见屋中二人皆注目着窗外,捏起一块点心,来到黑衣的燕绝身边,吐气如兰道:“燕绝,张嘴。”
燕绝眼中未有一丝波动,听话的张嘴,那女子便把糕点送了进去。
“咳咳,咳……”燕绝剧烈咳嗽起来。
他不能吃一点甜食,否则便觉得胸闷气短,甚至窒息。
“傻了吧,叫你张嘴你就张嘴,我喂你吃毒你是不是也眼睛都不眨一下?来,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新鲜玩意,能让我们冷厉的燕绝和清绝的王门主这么着迷。”红衫女子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跟着两人一同望着楼下。
“是。”燕绝灌了几口水,又回答了她方才的问题。
你给我的,都是好的。如果觉得不好,那一定是我不好。
这红衫女子名唤朱纨,乃是一族公主,受恩于王亦阙,因而听他差遣,为他办事。
朱纨此时却无心理会燕绝,鸢目盯着底下的庞都,恨不能将他瞬间劈成两半,她忿忿道:“庞都这狗玩意,竟敢在咱们的地盘撒野!”
楼下街道上。
庞都并不想引起各方的注意,想要尽快离开。
奈何温龄像个拖不动的桩子赖在原地,董旭持鞭狂抽了十几下。温龄心中麻木,一下一下默默的经受着。一旁的飞谷却知道那鞭子的疼痛,飞身前去抱住了温龄。
尉迟胥啊尉迟胥,你真叫我寒心……
你将我全家害死了,我竟还想着你会救我……我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温龄轻声笑了。
此时阴郁闷热的天气终于乌云密布,天下起了倾盆大雨。街上的围观的人都四散避雨,馥玉的躯体在雨水的冲刷下化成了泥沙。
温龄忿而站起身,拔下发上的木簪。她歪歪倒倒的挡在飞谷身前,一把抓住了董旭的鞭子。
大雨宛如盆泼一般将她一身淋得湿透,仿佛将她满身颓败绝望之气全部冲散。她的眼睛红透了,张开嘴笑起来,在雨中更显得决绝无畏。
“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不如与你们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温龄手举着木簪朝着庞都狠狠捅去。
穷途末路之时,无谓失去,当背水一战。
楼上的朱纨心里佩服温龄的胆识与魄力,啧啧两声叹道:“好好一个姑娘,就叫门主给糟蹋了。”
王亦阙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朱纨笑着朝他眨巴眼睛:“难道门主留在此处,不是为了看热闹?”
既然他已经预料到楼下有热闹可看,那这个局一定是他下的。
“朱纨,过慧易折,我不介意再折你一次。”王亦阙笑里藏着刀。
朱纨微举双手,做投降状:“别杀生别杀生,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王亦阙又转过头看着楼下。
他要亲眼看着温家全灭,哪怕一个断根一片残叶,也不能留下。
庞都也淋了个湿透,看着温龄狂妄的笑,整个人气得发抖,手举着银枪向温龄攻来。
温龄身形一闪,来到他身边,握着木簪子朝着他的手臂尽力一划。
庞都的皮肉顿时拉开一条长口子,鲜红的血液与雨水顺着他的手臂流淌,落在积水的地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眼中翻卷着嗜血般的残暴,怒火冲上他的头顶,盛怒之下一掌朝着温龄拍下去。
却不知从哪里飞窜出一个紫色身影,劈开了瓢泼一般的大雨,飞速的来到温龄面前。下一刻,阴暗的天色下,街道上出现了一道银光。
“啊——!”庞都尖叫一声,尚未明白情况,右手已被齐齐切去了第一个指节。五节断指已跌落地面,残血随着雨水将地面染红了一片。
不过眨眼功夫,庞都身后的董旭再看,温龄和飞谷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切不过须臾之间,窗台上朱纨惊得探出半个身子。方才她都未来得及看清楚,只觉得眼一晃温龄两人便消失在了街上。
“门主,是否要追击?”燕绝问。
潼嘉关的规矩不能破,既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不能视而不见。
王亦阙轻叹一声:“不必了,是自家人。”
更何况,即便合燕绝和朱纨两人之力,也追不上那人,即便追上了,也只有无功而返的份。王亦阙复又望向窗外,神色几分复杂。
待这场雨下完,已过了一个半时辰。
丫头扛着温龄与飞谷回到了府中,温龄因伤势过重已晕过去,为了方便运输,她索性将飞谷也一起劈晕了。
她方进了房门,将两人放倒在旁边榻上,扬声道:“哎哟可累死我了……玉玉,你猜我今日在潼嘉关见到谁了?”
西台玉正在书架上翻看古籍,回过身见她身上湿透了,脸色一阴。
“丫头,来,把衣裳换了。”西台玉甚至没有看温龄飞谷一眼,也一点不关心谁在潼嘉关,只顾着将她拉了过来。
他飞速从柜中取了一件衣裳给她披在身上,又扯下一块帕子,给她擦拭湿发。
小丫头仰起头笑眯眯道:“玉玉对云湛真好!”
云湛便是这小丫头的名字,这名号江湖上倒无人听过,不过她父亲云羲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云羲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医,当年与温如松被合称为“双面恶佛”,一面为佛一面为魔。
毒医与陶医本都是济世救人的行当,只是这两人都卷入了十年前的陶人起义,那时的鹿血地一战实在惨不忍睹,触目惊心。于是后世人便将二人比作人间恶佛。
此时门外婢女送来一碗姜茶,道:“先生,这是您吩咐为夫人准备的姜茶。”
西台玉接过来,捧着碗试了试温,这才把姜茶递给云湛,他轻轻搂着她,温声道:“来,现在告诉我,你在潼嘉关都见了什么趣事?”
云湛乖乖的喝了两口姜茶,笑眯眯道:“我早到了那么一刻,在旁边的酒楼上看见了王亦阙,王亦阙一直盯着楼下这个姑娘,这是何等稀奇事!可从头到尾,人家姑娘被庞都欺负那么惨,他只坐在上面看热闹。后来我把庞都的手削了,他也没叫燕绝来追我……你说奇不奇怪?”
“他当然看热闹了。那是他布的局,他只是去验收成果罢了。”西台玉笑了笑,耐心的给她解释着,“他知道是你,所以没让燕绝追过来。”
云湛似乎不悦:“王亦阙欺负人家姑娘,要遭报应的!”
西台玉失笑,温声道:“那是肯定的,欺负姑娘和陶人都要遭报应的。”
云湛抱着西台玉,蹭了蹭他的胸膛:“还是玉玉最好,玉玉从来不欺负云湛,也从来不欺负陶人。”
这云湛儿时经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与痛苦,故而心智单纯直率。只是她意念中深入骨髓的恶念与戾气,终难拔除。幸而西台玉爱她,愿为她放弃大好前程,一生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