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光景飞逝,飞谷幽幽转醒,温龄已收拾好细软,正准备闭关。
“阿姊这是要去何处?”飞谷懵懂无知,温龄拍拍他的脑袋,浅浅一笑。
“姐姐在石屋闭关,你要听我的话,小暑之前莫要碰水。”温龄意气闲雅,她心中恬静轻灵,无所桎梏。
飞谷捣蒜般点头,笑了笑:“阿姊说话,飞谷一定听的!”
温龄便自此离家,穿过茂密荆棘草蓬,寻着山中小径悠然前往。约一个时辰后,来到约五里路外的一座矮山。
矮山紧挨着另一座山峰,山腹背面上有一个岩洞,偶然被温龄发现,便央求父亲将它改成了石屋。
这石屋十分巧妙,恰在两山相连之间。看来无路可通,但其中却有一个狭缝,恰好有一人之宽。这狭缝又因地势和植被的缘故,非常人能寻见。
此处清幽僻静,风雨不达。因而她时常到此阅览书卷,钻研古籍。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温龄每日捕食山鸡野兔,采摘野果山菜。平日钻研隔水瓷,闲来读竹简,一转眼已过去五六天。
这一日,她提着竹筒去泉边打水。山涧流水淙淙,雪浪潺潺。天高日暖,很是爽利。溪流下游是一处清静水潭,她捡了衣裳本想去沐浴。可走到了潭边上,竟然看见那半腰高的草丛里躺着一个人。
这人扑倒在湿泥中,散乱长发满是泥渍污垢。他穿着赭色底衣,紧裹在铁甲之下,铁胄滚落在不远处的泥里。
护臂护腹都已破烂肮脏,上面的血迹驳杂,黑红色交杂在一起。温龄见他臂上未干的血迹,知道他还活着。
深山老林,人迹罕至,这人能寻到此处也委实不易,相逢一场总不能见死不救。温龄微喟一声,先将他的铁甲解下,却在鎏金护心镜下摸到了一块硬物。
摸出来一看,是块袖珍的刀状白玉,上刻着不知名的图腾,雕镂得十分精妙。刀玉背面打磨的十分光滑,可刃口却有几分锋利。
虽不知这玉是何意义,但主人将它贴心放置,就足见其珍重。温龄将它收进宽大袖中,拖扶这男子回了石屋。
幸而她自小习武,虽意在采药,武艺算不上如何了得,但强身健体比寻常女子有力。否则这男子躺在这就算不死,也非得被狼啃个干净。
回到屋中,温龄将他放在石台上,解开他的衣裳,便看见他身上遍体鳞伤。新旧肉痕交叠在一起,又被新伤的血口撕裂剥开。
但这些都并非致命伤,致使他失血晕厥的是他手臂上的一道刀伤。这道刀伤很深,横断深切将手臂处的筋脉都切断,露出里面狰狞红腥的血肉,隐约可见白骨。
“幸而没有中毒……”温龄喃喃道。
也是,这样重的伤,倘若再中了毒,恐怕也到不了此处,不逾半日就魂归西天了。
温龄忙碌了两天,悉心照料下,石台上的男人总算渐渐好转。
这一天正是黄昏之时。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石台上双眼紧闭的男子眼眸微动。朦胧间,他的意识凝聚,神思回魂,眼前一带漠漠的暝色。几番奋力挣扎,终于拨开混沌,穿破云雾,睁开了双眼。
这几日温龄皆是以竹管给他渡药汤,此时又端了药走来,却意外见他醒来,欣喜道:“你清醒了吗?”
他目光涣散,缓了片刻,凝神一看,眼前是一青衣女子。手臂阵阵尖锐的剧痛,他瞟了一眼包扎着白布的右臂,打量了四周,又盯着温龄,一副严防戒备的神态。
眼前的女子着竹青色衣裙,月白衣袂和袖摆因沾了锅灰几分黑,乌墨青丝绾了髻发,上斜插一根样式别致的简纹木簪。
她眉目间几分疲累,有损了姿容,却无碍于她的清妙气质,温雅风采。举袖拂衣时,都带些林下清风。
温龄见他打量自己,心中讪讪一笑。她已灰头土脸的埋头苦干了约十日,形象实在有些寒碜。
然而她也不甚在意,扬起笑脸道:“你可以唤我温龄,我是山中的大夫,在一个水潭边救了你。这里是我暂住的石屋,你贴身的刀玉就在你枕边,我对你没有恶意。”
尉迟胥凝睇着她,伸手摸了摸枕边,将刀玉握在手心里。
“在下尉迟胥。”言简意赅的答了一句,他便渊默不语。
温龄知他历经艰险,常悬在生死边缘,对他的戒备之意并不放在心上,将手中的药碗送过去,微微一笑:“你伤的很重,先把药喝了。”
她将药碗递过去,尉迟胥接过来一饮而尽。
“我昏睡了几日?”尉迟胥问。
“你在我这儿躺了两天。”温龄忙着收拾另一方石台给他熬粥。
野菜兔肉粥里加上了特有的药草和香料,整个石屋顿时香气四溢。
尉迟胥腹中饥饿,几回吞咽,又觉有损威仪,便端身而坐,宛若一张紧绷的弓。
温龄端着粥走过来,吹了吹碗中热气:“公子吃粥。”
公子?尉迟胥虽不适,还是微微点头,以示谢意。
他持着木勺,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缓缓咀嚼吞咽,保持着他应有的仪态。
温龄见他拘束,看了他一眼,将粥碗轻放在一旁起身道:“粥很热,公子小心入口,温龄尚有要事,您请自便。”
说罢便徐徐转身,去看炉上熬药的砂锅。
尉迟胥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几不可闻的笑了笑。
观之可亲,善解人意。
他方大口吃了几勺粥,温龄便揭开了那砂锅的盖子,轻端起手边一碟干料倒入。只稍稍这么片刻功夫,锅内刺鼻难忍的酸臭味立刻充盈了屋子,覆盖了粥的香味。尉迟胥瞥了那锅药一眼,又低头继续吃粥。
他带兵行军多年,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维存,这气味对他并无影响。
温龄将锅盖合上,神色似有犹豫,道:“公子,温龄冒犯,有些疑问想请问公子。
尉迟胥抬手将木勺放入粥碗:“问。”
“公子可听过‘京池城’?”温龄忆起梦中的那座高伟堂皇的城池,犹记得上书着“京池”二字。那浑噩之梦自她儿时便频频出现,每每想起,总有复杂难言的意味一直徜徉在她心头。
尉迟胥眸色幽幽,望向窗边的日暮余晖,又敛目凝视手中皎白的刀玉,状似无甚在意道:“东琅国国都京池城,乃是金麟飞凤之地,自然是常常听人说起。”
其实他手中的刀玉一黑一白,黑刀玉此时正在王亦阙手中把玩着。
王家清岚阁上外栏处,王亦阙正遥望着龙背野地。
龙背天方四角缭绕着云气,天倪高远,纬纬霞光宛如晕耀的鱼龙衔来。鸦青云蓬缓缓铺开,白昼已阑,黑夜将近。
暖风夹着丝丝凉意,拂动他鬓边一绺乌丝。
“门主,温家人已救下尉迟胥。”燕绝臂间搭了一条外袍,英挺而立。
王亦阙倒有些意外,执玉的手一顿:“竟早了两日,看来老天也眷顾他,不肯叫他受苦。”
“西台玉已将山中图纸绘制完毕,等候您的指示。”燕绝继续道。
晚风凉凉,王亦阙轻轻咳了两声,微微蹙起眉头,两指轻轻按住额际,脑中阵阵隐痛。
燕绝立刻给他盖上外袍,肃容道:“入夜天凉,门主进屋吧。”
遂推着王亦阙回到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