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门主真是好手段,又将了朱纨一军,朱纨佩服得五体投地。”朱纨背着手走到王亦阙身边,从袖中抽出一叠文书丢到桌上。
“昨夜我去找燕绝,他千叮万嘱一定要我把这东西给你……你说说你吧,燕绝受了伤还记挂着公事,如此忠心不二,门主你未免下手也太重了。”
她说着话,忽然间注意到两人亲昵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温龄面色羞赧,颇有些尴尬,手一缩立即挣脱了王亦阙。
王亦阙丝毫不介意,微眯了眼看着朱纨,笑道:“昨日之事我尚未跟你清算,你倒先兴师问罪起来了。你说我要不要找人把你打晕,送给庞都玩几天?”
朱纨毛骨一悚,立即拱了拱手:“告辞!”
厅中只剩下两人,温龄欲言又止。王亦阙支着下巴问她:“想说什么?”
温龄就着一旁的椅子坐下,与他平视。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是么?”她问。
王亦阙笑而不答,归为默认。
他早已知晓,却并未当面拆穿,反而成全她的用意,这份体贴实在难得。温龄目光热切,问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收留我?”
“起初不知道,去留当然随你意,后来知道了就不能让你走了。”王亦阙微微一笑,“在这东琅国,只有我王家能护你安全。倘若我再将你赶走,谁又敢收留你呢?”
“你之于我,之于我王家,只是万姑娘。不是朝廷缉捕的逆犯,与温家也毫无干系。可记住了?”王亦阙看着温龄道。
温龄微微点头,眼眶一热,泪水在眸中泛起微光。
遭遇过凶杀屠戮,背叛抛弃,这还是头一次,头一次被别人如此温柔爱护。厅中的气氛实在温馨动人,她心中难得柔软细腻,安宁平静。
王亦阙瞥了一眼桌上的文书,将折子递给温龄,道:“万龄,你念一念这文书。”
温龄心中正旖旎感动,自他手中接过折子,打开来过目了一遍,脸色立刻阴沉严肃。
“小暑前后,东琅南方多地犯洪涝之灾,此天灾凶年,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朝廷多有贪污腐败,难以为援,民众多方逃难。待到秋收,更有苛捐杂税,敲骨吸髓。王门应门主之意,已引了两千余名百姓前往南境,今年不似往年,情况特殊人数翻番。请门主早做准备。”
她又仔细看了一遍折子,面色凝重地注视着王亦阙。
“知道了。”王亦阙轻淡笑了笑。
“你打算怎么做?两千余人并非小数目。”温龄关切问道。
头一次有人询问关心他的想法,王亦阙觉得新鲜,含着笑意道:“王某也未有上佳的办法,正觉得苦恼呢。万姑娘可有什么想法?”
“两千人,可不单是饱腹御寒那么简单,还要安置他们的生活,为他们的日后做打算。”温龄沉默片刻,安静地思考着,“南境多树木野矿,倒是可开采加工,用以售卖。倘若此路不通,只能租赁土地,予以开垦耕种。”
只是……王门虽掌握大片土地,可这土地之事牵扯甚广,定然不能大张旗鼓耕种租赁,否则岂不成了地方割据,自立为国?如此一来,东琅朝廷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倘若真到了那一步,首先兵戎相见就会是庞都。
王亦阙瞧着她满面愁容的样子,竟然觉得格外舒心,他轻笑两声道:“万龄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随意一问罢了。”
温龄这才领悟过来,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你既然已有对策,为何还要为难我?”
“倘若不问,也不会知道万姑娘如此关心王某了。” 王亦阙笑容微敛。
温龄听他此话,倒是让他说乐了,抱着臂笑道:“门主是否自作多情?万龄关心的是那两千百姓罢了。”
王亦阙不再回话,幽深的眸子凝看着她,面若春风的笑了起来。他神情专注,目不转睛,温龄被他看得心虚,倒真有了几分羞恼,低声暗讽了他一句道:
“柳大夫说你没正经,当真是没正经!”
此时玉漏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封口处的红漆尤为显眼。她见厅中两人竟平视近坐,微微露出吃惊的神色,又转瞬即逝,肃目道:“门主,上月的契约已经交给他们过目了,这是尉迟胥给您的回信。”
温龄未曾想过,到了松州城这样的东琅地界,竟然还会听到尉迟胥的名字。眼中闪烁着几分幽仇冷意,心中感到诧异,又有些好奇,不知王亦阙与他订了什么样的契约。
王亦阙接过来,打开看了一遍,又将书信送还给玉漏,道:“就按照契约内容去办吧,今冬之前完成计划数目。”
“是。”玉漏应了一声去交代事项。
他瞟了温龄一眼,将她的反应都收在眼底。
龙背整件事全由他一手设计,可他却有一事始终不能明白。究竟尉迟胥在山中与温家产生怎样的交际,竟然让他甘愿空手而出,更在事后还要派人保护他们。
或许是某种协议,或许是某种情义,只有这两种可能。
然而从温龄的神情与表现来看,事情肯定不止这样简单,其中必定更曲折错杂,大有文章。
屋中安静下来,二人已无话,温龄便先行告辞离开。
她满腹心事回到东院,屋中朱纨正眉飞色舞的跟青裘聊着什么,见她回来,立即将话头转向她,揶揄道:“门主从未对谁那样和颜悦色,看来你对他而言确实不同。”
“门主对柳大夫也总笑脸相迎,难不成他二人也有不同?”温龄心不在焉,只是顺口一答。
朱纨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温龄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道:“没什么,想起来一些往事。”
尉迟胥之于她,到底还存有几分情,但无论这情意有多少,都已成过往。他的狡诈欺骗,冷漠背叛,都让她不寒而栗,给她深重的血泪教训。倘若再重逢,她定会倾尽全力,一报家仇。
可今日一见,王亦阙与尉迟胥有生意往来,她无法揣测他二人关系,故而必须有所隐瞒。为了避免进一步暴露自己的目的,她得事事小心,哪怕是朱纨,也不能吐露分毫。
“对了,有件事我现在才回过味来。今早的事,分明是你昨日故意为之,才致使他二人上门抓我,这事你不得跟我解释一二?”温龄虽这样说着,语气却调笑散漫,并无半点追究责怪之意。
朱纨知晓她并非认真,扬了扬眉笑道:“哦哟,果然近朱者赤,来怡姑娘不过与门主小坐了不多一会儿,竟然拿起朱纨的罪状来了……唉,实在叫我伤心。”
“昨日我故意透露了自己姓名给董旭,确实是故意引他们来家中。倘若不是如此,日后你在松州城如何能得安生?再说,你既是我家中人,门主又命我贴身跟随你,定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你出事的。我只是猜中了他的心思,遂了他的意罢了。”朱纨道。
朱纨说的是实话,否则王亦阙不会如此轻易饶了她。
温龄笑看她一眼,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打趣她道:“你学人倒是快得很,明明是不乐意被门主设计,看不惯他那样的作风,故意给他找点麻烦事。怎么从你嘴里出来,又是另一番说法了?”
“还不是跟你学的……”朱纨双手垫着下巴,对温龄眨巴眨巴眼,笑得很是讨巧。
青裘虽听得不很明白,但是大致掌握了谈话的中心意思,偷偷笑道:“朱纨的嘴,骗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