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风伏雨,黄昏时候雨势虽弱了许多,可依旧飘飞着绵细的雨丝,天际余霞成绮,倒是晴了许多,看来明日应当霁月光风,风云几净。
朱纨已经离开,温龄擦拭了门外朱红阑干上的雨水,坐在上面吊着腿。她腿上垫着几张纸,手中执着毫笔,时而闭目思考,时而落笔写上几个字。
“这外边还落着细雨,风凉着呢,姑娘进屋写吧。”青裘从屋内拿出一件衣裳给温龄披上。
温龄笑着拢了拢肩上的衣裳,道:“坐在里边可憋闷得不行,从前我都是这样在外边写方子的。”
“姑娘还有这样的癖好?”青裘凑过脸来看了看,“让青裘看看写的什么方子。”
温龄立刻捂住手下的书纸,嘟嘴不悦道:“还不能告诉你!”
青裘轻轻碰了碰温龄的脑袋:“好嘞,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青裘去给你把晚饭端来。”
入了夜,温龄用过了晚饭,又坐在桌案前揣摩下午那方子,用朱红在旁批注了几行小字,而后便叠好放进了袖中。
次日清早,她洗漱完毕后,便请青裘领她去见柳大夫。奈何到了柳大夫院门口,院中看屋的小童告知二人,柳大夫从昨夜到今晨一直待在王亦阙的西院,尚未回来。
两人复又寻路去了西院,不成想西院门口竟站立着几个看护,一旁还有忙碌进出的婢女。这王亦阙一病,整个王家这样紧张肃穆,倒与沙场临敌一般。
温龄交涉无果,只能与青裘离开了西院。
她无可奈何地微喟一句,瞥见旁边两个婢女端着药碗小步疾走,心中又有了主意。
温龄拉着青裘来到药房里,果然见到了正在看护药炉的李岚因。李岚因静默而专注,清雅绝然的侧脸在雾气中仿佛广寒宫中的冷傲仙子。
“岚因姑娘,万姑娘来了。”青裘细声道。
李岚因偏头对着温龄浅浅一笑,随后唤来旁边一个丫头,嘱咐她道:“切不可叫火小了,否则影响药性,我去去就来。”
她遂支起身子,向着温龄款款走来。
“万姑娘来药房所谓何事?”李岚因丝毫不将昨日在东院的不愉快放在心上,看见温龄便扬起笑容。
温龄从袖中抽出一张方子,道:“万龄感激门主救命之恩,也不知能为他做些什么。听说他病了,昨日便写了个香料方子,虽不敢说定能起多大作用,但当能减轻痛苦,令他舒坦些。”
“岚因竟不知姑娘也懂药理,真是小看姑娘了。”李岚因笑笑,接过方子打开看了看。
她有些困惑,眉头轻轻蹙起,问道:“天香子与土馥均是刺激重味,怎能用作香料呢?三分紫檀木碎屑,七分纤泥,磨碎倒匀,这又是什么呢……”
温龄笑道:“万龄的方子自然与别的与众不同了,岚因姑娘只管一试,倘若管用自然最好,也算了了万龄的一桩心事,倘若不管用,也并甚妨碍。”
温龄双眸清澈明净,笃定自信,李岚因看了看她,思索片刻,笑着点点头道:“万姑娘胸有成竹,想必定是有用处的,稍候我将这香料配好了,便交给门主试试。”
说罢便把那方子交给了一旁整收抓药的小童,道:“去,照这方子配置。”
温龄又将昨日的那册医书拿出来交给李岚因,笑道:“多谢姑娘的书籍,那万龄就先回去了。”说罢便转身走了。
李岚因望着她的背影,觉得这个年芳十六的姑娘叫人捉摸不透,似乎深不可测,又似乎单纯浅显。她十分不喜这样的感觉,眼中透着淡淡的愠色。
“那本书姑娘都未曾看过,怎么就还回去了呢?”温龄走在前,青裘在她身后问道。
温龄微微思索,似乎在考虑措词:“唔……那书其实我看过了。”
不仅看过,且倒背如流。她从小过目不忘,看过的书籍地图,无论巨细都能清晰的留在脑中。故而那时常的噩梦才叫她如此困惑好奇,那梦中的京池城,她以前分明去过,可在她记忆中,却无半点痕迹。
委实奇怪的很。
下午时分,李岚因已全然忘记了那香料的事,正端着药汤准备前往王亦阙屋中。
“岚因姐姐,上午那个香料已经配好,是否现在交给您?”穿灰色的小童手持香包走来,恭敬说道。
李岚因倒不怎么在意,她并未将温龄那香料配方放在心上,瞥了那香包一眼,勉强道:“拿来吧。”
那小童将香包拴在她腰上,天香子味道辣热,实在浓烈刺鼻,李岚因眉头一蹙,端着药汤去了西院。
王亦阙面容苍白,羸弱的身子单薄消瘦。他昏昏沉沉躺在床榻上,因呼吸不畅,气短胸闷,时常喘息不止,实在无法安睡。
李岚因坐在他床边给他喂药,见他病容憔悴,神思恍惚,一副半醒半梦的样子,竟然暗暗落了泪。
纵使心智强大,也难敌体弱多病。
她轻轻拭去泪水,却见王亦阙似乎幽幽转醒,微睁着迷蒙的双眼看着她,喃喃道:“岚山……”
李岚山是李觅的表字。
他恍惚中似乎看见了李觅,看见她着铁甲战袍,手持红缨枪,正骑在战马上。意气风发,英气飒飒。她回头朝他轻笑,扬声道:“此次从鹿血地守城归来,珩之兄可要请我去山下饮酒,咱们不醉不归!”
她是那样恣意潇洒,狂傲不羁。
李岚因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沉,似有千万般酸楚涌上心头,愤然起身,一怒便走。
就在这须臾之间,王亦阙伸手抓住了她腰间的香包,重重的深吸了一口气。李岚因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那香包,复又坐回床边。
她似有所思,解下香包放在王亦阙枕边,王亦阙便寻着气味蹭近几分。
又过了一会,他的呼吸渐而平稳,又昏睡过去。
李岚因立刻给王亦阙把脉,发觉他的脉搏平稳和缓了许多,气息吞吐间也轻松了不少。
这怎么可能?万龄并不知道他的病情,甚至不曾给他把过脉,她如何作出这方子,又是如何笃定这香料一定能起作用?她心里深深疑惑。
此时柳大夫推开门走了进来,一进来便闻到了天香子浓烈的刺鼻味。
“谁拿天香子焚香了?”他以手扇鼻,呛得双眼都红了。
李岚因收拾了药碗与盘子,起身对柳大夫道:“柳大夫别见怪,这气味倒能让门主舒适不少,您去看看吧。我药房中还煎着药,岚因就先告辞一步了。”她说罢,便端着木盘离开了
柳大夫似有些奇怪,向着王亦阙床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