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烤着积雪，窗外一株绿意葱郁的针叶松挺立在雪辉中，似决绝的卫士。

姜妩还穿着昨晚那身衣裳，双手交叠趴在窗台，醒来时仍有些迷瞪，如今已经在风中凌乱了许久，双眸清澈如水。

她想不明白。

为什么她会在安宁侯府醒过来？

阳光温暖却不时伴着湿冷的风，不宜久吹，姜妩冷静后才刚把窗给关上，门外便传来轻微谈话声。

“郡主醒了吗？”

姜妩听着熟悉的声音，心里漏了一拍。

约莫她该醒了，江执礼前来探望。

门外守着的丫鬟颔首：“早便醒了，在窗台吹了好一会儿的风。”

木制门发出响动，有人进来了。

是江执礼。

也只有江执礼。

姜妩嫌冷，正裹着被褥取暖，而恰好推门而入的江执礼见证了她将自己缠成一条长虫的整个过程。

“哟，”姜妩也不尴尬，中气十足道：“这不那谁，那啥小侯爷嘛！”

还是婚前那股劲儿。

刻薄、尖酸。

“小侯爷可知道男女有别，何况本郡主已是有夫之妇了。”

姜妩气焰不减，咄咄逼人道：“小侯爷进门时不能敲个门意思意思吗？”

二人不对付是常态，和好是变态。

姜妩不觉得江执礼是在帮她，只想着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她。

已是好几年的经验教训了，面对江执礼，她习惯了牙尖嘴利，针锋相对。

江执礼微挑眉，有些意外于她的活跃。

昨夜恹恹的病猫好似另有其人。

他清了清嗓子，嗓音如珠落玉盘，山泉入清溪，动听悦耳。

可说出的话。

却不悦耳。

“郡主可知道这是安宁侯府？可知我是安宁侯府小侯爷？”

言下之意，无非是想说明，这偌大侯府都是他的。

姜妩是客，江执礼才是主。

他在自个家还避讳什么。

“哼。”姜妩想想也是，微微恼了，却又觉得没道理与他恼，“那便不叨扰小侯爷了。”

果然不能久处。

待在江执礼身边她会招来晦气，这个不是危言耸听，她是在十岁的时候遇到一个白发老翁，非要拉着她扯东扯西，说什么她与江执礼八字不合，她当时可是毫不相信的，可后来发生种种，却不得不让她信命。

姜妩要下榻，被褥缠得有些紧，她用半会儿解救自己。

动作间，姜妩身上掉下了什么东西，她没注意，江执礼先一步注意到，弯腰将水红的东西拾起。

那是一个针脚粗劣的香囊，所使却是亮润的丝绸，是姜妩最爱用的香熏，不过味道却要比她身上的重好些。

姜妩见他倏忽弯下腰，便停下动作，好奇探头看看他拾起什么东西。

还没瞧清模样，只看见那一抹艳丽，姜妩便脸一红，来不及整理仪容，就忙不迭从床上跳下来。

“那是我的！”她抬手便要抢，江执礼将香囊举高，不给她，姜妩使劲蹦跶两下，他一直往后仰，人又比她高出好些，姜妩根本够不到，她气极：“江执礼你还给我！”

怎么回事？

明明他十岁时比她矮许多，现在怎么一下窜这么高。

江执礼不仅没把东西还她，还仰头将它看个仔细，“这只发育不良的小鸭子真是绣得活灵活现，后面这几丛棘草也是线条流畅，很不错啊。”

姜妩：“……”

“那是鸳鸯……”

姜妩估摸着抢不着了，垂头丧气将前夜为了阮程穿上艳丽春衫的身体，缩回厚厚的文竹绣样的锦被里，将头也埋住，活像春池里一头扎进水潭的小鸳鸯。

江执礼向床榻走近两步，只听见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江执礼你个瞎子。”

“烦死你了！”

江执礼低头看向手中。

香囊正面整个画面颓废气息扑面而来，水红布面上中央的位置绣了一只禽类，说是鸭子也是牵强，它看着颈部，左脚萎缩短小，右腿却又长又壮，发育真是良莠不齐。

后面一水的竹子绣得一样高，确实更像草根。

江执礼想掀起被子一角，却发现被她压得很死，感受到他在掀被子，姜妩甚至还扯住被脚。

他想将香囊还回她手上，可这被子要用些力道才能掀开，他果断放弃，将香囊放在枕边，“我放你枕头边上了，自己拿。”

姜妩露出大半个身子，拿着香囊背过身去，仔细打量起自己一个月的成果。

先前还觉得能入眼，可刚才听江执礼的话之后又看看它，才发现真是丑得不可弥补，让她觉得很抱歉。

那吕倾衣女红极好，连先前宫里来教姜妩的教习嬷嬷都夸赞其针脚之精线条之美，比她这鸭不像鸭，鸟不似鸟的东西好看百倍。

幸好没送出去，差点就在阮程面前又毁形象了。

想想她便怕。

她背对着，江执礼瞧不见她的脸色，却能感受到她身上气场的变化，从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变成了落败的斗士，他疑惑她在思索什么，随后便见她把香囊往地上一掼。

“不要了。”

闹脾气般说罢，她竟又钻进被子：“帮我把它扔掉，丑死了。”

“你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自己不扔？”

“就扔个东西而已，累不死你。”

江执礼拾起香囊，摩挲着光滑的丝绸面上的凸起，床上人仍背对着他，藏在锦被里闷着，他把香囊悄悄塞进衣袖。

“我让陆安他拿去扔了。”

“你别到时候舍不得。”

姜妩没有应答他。

所以，江执礼的声音就这么在冬日暖阳中搅动寒意升起，又缓缓落下，最后消弭在这样好的冬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