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华贵的车辇稳当停在安宁侯府前,小厮驾轻就熟准备好东西,提着隽刻着繁复花纹的灯率先下车,随后退至一旁,恭恭顺顺等待主子。
绸缎布帘被人掀开。
锦衣华袍的少年眉目在雪光中浮现。
新制的玉冠束缚着半扎马尾,黑发愈发衬得少年眉目清朗,眼角下一颗细小的痣自然现显,鼻如绵亘的山峦峻逸挺秀,唇瓣有些泛白,冲淡少年瑰丽的面容。
少年下车的动作更是优雅高贵,素净衣摆轻轻提着,露出一双绣着精致花纹的云靴来。
姜妩的目光被吸引过来了,见到那长身鹤立的少年,她心下一跳,秀眉微蹙,迅速将自己尽可能缩小,企图让石狮将她完全遮掩住。
这位风姿绰约的少年便是她的宿敌——安宁侯小侯爷江执礼
冲撞了姜妩花轿的那位。
两月不见,他还是那么人模狗样,而她,竟沦落至此境地。
真的丢人。
无论出于什么心理,姜妩都不想让他见到自己脆弱狼狈的样子。
今夜是腊月二十三,太子殿下在东宫设宴,宴请京都里的锦衣公子,小侯爷自在行列。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他刚离宴席回来,眉眼疲倦,小厮陆安在他身后打着伞,一主一仆便要回府。
姜妩松了一口气,余光瞥见一截绯色裙摆铺在地上,有些显眼,伸手小心翼翼捞回来。
一带刀侍卫突然拦在小侯爷身前,压着声道:“公子且慢行。”
一众随从侍卫瞬间警觉,他们在带刀侍卫的目光牵引下,默不作声望向侯府驻立的石狮,正好看见一抹明妍的品红色的消失,露出白色的雪面。
拦在小侯爷身前的侍卫向同伴使了眼色,同伴江清握紧手中剑柄,悄声无息向石狮靠近。
姜妩并不知这一出,垂着头,昏昏沉沉欲睡。
耳边响起刀剑出鞘的声音,寒光乍泄,一把锋利的剑倏忽架在她的脖颈,冰冷的玄铁贴着她的肌肤。
姜妩吓得身子僵硬,脑袋瞬间清醒,下意识自报家门。
“我是平宣王府平安郡主!”
江清利落收手,喊道:“公子,是平安郡主。”
他喊什么?
姜妩听见收剑入鞘的声音才敢抬起头来,一抬头,就见江执礼主仆朝她所在地来。
她的脸噌一下红了。
主仆一前一后站定在她身前,姜妩还扬着头,呆愣愣傻呼呼的样子。
小侯爷见过她骑马倚斜桥的娇纵,马球场上的得意,秋日猎场马上飒爽,长安月下的明媚,山庙桃林下的鲜妍,从未见过她如今鬓乱钗横的狼狈模样。
记忆中,她总是娇贵的无忧无虑的小郡主。
江执礼居高临下打量着她,眸含深潭,神情不属。
姜妩双颊像是被什么烫着,烧得慌。
她自觉丢人,忙不迭将头埋进雪融后湿漉漉的膝上裙摆,嗅着衣物上的熏香和水汽,一声不吭,不愿抬头让人瞧见。
“你走开。”
“你挡我回家的路了,要死往一旁靠去。”
少年低沉不辨喜怒的声音裹着呼啸而过的风钻进冻得发红的双耳。
“我又不是挡在路中间。”姜妩很不理解,觉得他是在无理取闹。
“你今夜若是死在我安宁侯府外,明日让人瞧见,平宣王府和阮家可要找我麻烦了。”
“你竟如此歹毒。”姜妩闻言刷得抬头。
陆安提着的灯笼就放在她毛茸茸的脑袋附近,如今她措不及防抬头,露出一张涕泪交流的脸蛋,脂粉不均匀沾在面颊上,脸色比素日苍白好几分,像是话本里假意扮可怜来摄人心魄的狐狸妖精,将陆安吓得手一颤,灯笼随之一晃。
若不是江执礼及时稳住灯笼,姜妩怕是要受罪。
灰墙之上,三幢人影均摇晃着。
姜妩顾不上刺骨寒冰,将捂了半天才暖和些的手伸出,将灯笼推离又迅速缩回手,心有余悸:“小六你主子没给你饭吃吗?怎么拿个灯笼都拿不稳?”
陆安脸蛋一红,辩解道:“公子才不会不让奴才们吃饭。”
姜妩没想到他这般认真回答,为他的傻气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