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文件，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赶来，是宣传部办公室催促我快去小会议室的。我怕迟到了，连忙下楼，坐车直奔市委宣传部而去。

小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牛部长居于主席位置，副部长分列两侧，接下来就是宣传系统管辖范围内的各局级单位一把手，由于都是有备而来，那些单位的一把手一个个说的有条有理，有的基本上形成了文字稿，照本宣科似的念了一遍。

这让我十分的羡慕。心里话，不要说老主任怠政耽误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即使是他勤政，这样的稿子他能写出来吗？

“文才，你那儿准备好了了吗？听说你们的美术馆收益不错，还有什么落实措施？说说看……”按照顺序，文联这样的小单位本来放到最后一个发言的，

但是，由于我是刚刚提拔的干部，而且文联又是宣传系统唯一财政业务经费“断奶”单位，牛部长大概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就让我提前发言吧。

“这个文件，文联领导班子学习的不够好。还没有召开领导班子会议细致的研究落实措施。我只能谈谈自己的一点儿不成熟的意见。”

我尽管仓促的上阵，也只能装出沉稳的样子，煞有介事的进行汇报了，不然的话，真的实话实说，就会破坏现场严肃的气氛了。

“通过学习文件，我认为落实的重要工作是几个工程项目，这些工程项目已经由市里分配到各部门了，文联只是配合部门，但是，既然是创建文化旅游城市，文联责无旁贷地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这个责任，就是履行文联职责，组织文艺界出作品、出人才。眼下，文艺界对创建文化旅游城市的认识还不够好。重视程度有待于进一步提高。为此，我们想召开一次各协会主席会议，在学习文件的基础上，拿出自己的采风和创作计划来，力争在年内拿出一批反映文化旅游城市创建的作品来。具体创作哪些作品？如何组织？将来另行向部领导汇报。”

我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也确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嗯，文才，听你的口气，似乎是对今天的会议准备不足。但是，你的态度还算是诚恳。文联是个业务经费‘断奶’单位。前一阵子，很多的人想不通，跑到市委、市政府，甚至于跑到省政府反映情况或者说就是闹事。这样的局面，怎么能开展工作？所以，我们不得不请示市委领导，打破现有的干部常规管理模式，从外系统选拔文联主席，文才同志上任以来，工作业绩暂且不论，起码把局面稳定下来了。下一步怎么做呢？我觉得，你们还是要在出作品、出人才上下功夫。当然，为了解决生存问题，你们开展了一些创收活动，这是必要的。但是，不能为了挣钱，放弃了社会责任，不能把那些不健康的东西当成挣钱的手段。文才啊，其他部门是在财政资金保障下开展工作，你们则是在没有资金保障的前提下开展工作，文联不容易啊！希望你们能够尽快地召开这次各协会主席会议，群策群力抓好文化旅游城市的创建工作。遇到什么难题，尽管提出来，我们向上面反映嘛！”

牛部长一席话，算是让我过关了。当然，我心里清楚，这是牛部长给我留面子呢。别人都是长篇大论的说了一通，凭什么我这么几句话就可以过关了？

“文才啊，除了刚才牛部长讲的，我再提醒你，文联的队伍可不仅仅是那十一个艺术家协会啊。除了这些协会，县、区还有文联机构呢。另外、矿业集团、石油化工总公司这些中央企业，也有自己的文联组织，他们都是你手下的兵啊！你千万不要只盯着那些艺术家协会，把其他的那几支队伍丢掉啊！”

分管文艺工作的马达加斯加听了我的话，觉得我有所疏忽，就提醒了几句。

“谢谢你，马达部长，你不说，我还真把这茬给忘记了！”我向马达副部长拱拱手，以示感谢。实际上，我上任以来，只是忙着创收的事，礼节性的疏忽，岂止是这件事儿？

譬如，我这个市文联主席上任，按理说应该先到省文联“拜拜码头”，另外，县区文联那儿，自己也应该去看看，搞搞调研，做些指示。

即使是不摆这种官架子，了解一下情况总是应该做的吧。可是，自从那老主任撂挑子以来，这些事情，根本没有人提醒我，所以，难免会忽略了一大块。

看来，办公室主任好象是个须臾不可离开的重要角色。红英来文联办公室任主任的事，得抓紧运作才好。

想到此，就趁上厕所的机会来到走廊里，给李大字打电话，催促他放下手里的活，马上到市委组织部、人社局催办红英任职和老主任退休的事情。

等到大部分单位负责人汇报结束，牛部长没有总结之前的时间，人们开始了闲谈阔论，不过是昨天晚上在哪里喝酒？就是今天下午去哪里休闲之类的话题。

看来，这些有权有势的局级干部们除了冠冕堂皇的谈工作，好象更注重于八小时以外的吃喝玩乐。

听到这些话，我禁不住一阵凄惶：同是局级干部，自己连中午饭都不知道去哪儿吃呢，凭什么和这些人坐在这里谈论这种话题？想来想去，就觉得自己确实是个异类。

但是，又一想，虽然自己的境遇不如他们好，可是那些人毕竟付出了很多很多才熬到了这个位置，他们大都是从科员、办事员起步，然后一步一步的经历科长、副处长、处长的位置，在副局级位置上等待了几年，熬到一把手退休，才幸运的掌握了今天的命运的。

而自己呢，原本是个在报社守卫室看大门的倒霉蛋，离婚后又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经过两位市领导相助，才意外的来到文联，担任了主席职位。

这样的事，在自己看来是幸运的、成功的，在别人的眼里，自己不过是个机会主义者，趁文联生存困难时来到这里拣了个便宜。所以，这些在官场靠着辛苦打拼爬上来的人，有资格蔑视我，冷落慢待我。

牛部长接电话回来了，马达副部长让大家肃静，听牛部长做总结性讲话。人们纷纷拿出小本子来，表示聆听和谨记。

牛部长是市委办公厅的文秘人员出身，综合能力极强，他根据自己的记录，简要地概括了前一段工作的特点，肯定成绩，指出不足，提出要求。

当然，他在讲话中提及了各单位的工作特点，例如，报社的雷厉风行，广播电视的大张旗鼓，文化局的精心策划，旅游局的独出心裁。

甚至于教育局的编写地方乡村教材，也当作有力措施被表扬了，唯一没有点到的就是文联，对这种情况，我早有思想准备，

在市直部、委、办、局机关，文联历来不受重视，即使是官方提到人民团体组织，也只是“工会、共青团、妇联等……”这种大而化之的提法。

文联长期淹没在“等……”的位置上，连个露名的机会都没有，在宣传系统内部，你还指望获得什么尊重？

不过，这也挺好，俗话说，树大招风，像文化局、广播电视局、报社这些重点部门，每当上级发出了新的工作部署，他们总是首当其冲的担当冲锋陷阵的角色，而文联这种小角色，想奋不顾身也冲不上去。

平时在文联办公楼里，我觉得自己这主席还算是个人物，可是，来到这会场，我就觉出自己的渺小来了。

对外，文联号称局级单位，自己也号称局级干部，但是，一旦与这些局级干部们站在一起，他这个文联主席竟然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散会以后，我回到文联，就见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摆了一份肯德基午餐，心里纳闷儿：今天的午餐，何以这样的丰盛？

就见到许小静走来解释：自从美术馆开业以来，美术家协会、书法家协会带头上缴了会费，加上音乐家协会补缴的会费，文联的资金充足了。

为了让机关干部体会到新主席上任以来的工作成果，办公室为大家订了午餐。今天的午餐，是楼下的肯德基店免费赠送的，因为摄影家协会曾经为他们免费做过广告牌，

今天的午餐算是一份谢意。从明天起，办公室准备为机关干部订制盒饭，那样的中餐更适合大家的饮食习惯。

不错不错！我没有想到这许小静年纪不大，倒是挺会过日子的。现在的办公室没有主任。

文的武的都是她一个人张罗，真是难为她了。由此又想起红英调入的事情，也不知道李大字办的怎么样了？

正要吃饭，电话铃声响了，是书画院长从美术馆打来的。说是李大字主席从美术馆拿走了两个条幅：一个是《松鹤延年》，一个是《虎啸深山》。问李主席知道这事不？

我听他问这事，连忙说知道知道。其实我不知道这事儿，但是，一想李大字要去组织部和人社局求人办事。

想必要带上一份人情，文联没有送红包的钱，拿两个条幅做见面礼也是应该的。就给书画院长解释了一下。

刚刚放下书画院长的电话，我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红英打电话来。我以为她为调动工作的事情着急了。连忙告诉她：“红英姐，你工作的事我们主席办公会已经讨论通过了，任命你为文联办公室主任，现在，李副主席正为你办理调动手续。”

“文才，我不是说这事儿。我是想问你，梁市长和李书记要去省里工作了，很多的人都送了纪念品。你就没有什么表示么？”

哦！她这么一说，倒是把我提醒了。前几天召开省人代会，梁市长已经被选举为副省长了。李书记也接到了去省委担任省委常委、秘书长的任命。我本来是想送点儿纪念品的。可是一想，那市长书记是何等人物？自己一个小小的宣传科长送纪念品，有那个资格么？所以就把这事儿忘记了。

“文才，你这么想可不对！”红英马上批评我说：“你这职务与他们两个市领导虽然相差悬殊，但是工作性质上却等同于他们的直接下级。况且，人家两个人临走，还提拔你当了局级干部呢！你送点儿纪念品，合情合理。如果不送，就是不近人情了！”

“那我……送什么好呢？送红包？”我犹豫不决了。

“送红包，你们文联那种清水衙门，有那个实力么？”红英奚落了我一句。

是啊，我想起来了，现在的官员送上级领导红包的，都是有权有势的实权部门，他们用公款送礼，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了。如果用自己的工资送红包，他们才舍不得呢！

“我们连奖金都开不出来，确实是没有送红包的实力。可是，太小的礼物，又不合适。”我左右为难的说道。

“这……还能难住你？”红英就说了我送她看盘的事，花钱不多，她还特别高兴。

“那我就送他们一幅珍贵的书画作品。”我马上想起了书画院那幅领袖真迹。那幅真迹作品千金难买，但是制作一幅复制品易如反掌。而且又有文化品位，两位市领导一定会喜欢的。

书画院长见到那幅领袖真迹引起了那么大的轰动，早就通过扫瞄、喷绘的方式制作了几个复制品，乍看上去，与真迹效果一样。甚至于比真迹显得更漂亮。

下午，红英像是不放心，着急地赶到文联来，她先联系了两位市领导的秘书，说是我要去送一份纪念品，两个秘书都问：是什么纪念品？如果是红包就不要送了。领导干部会拒收。

红英说不是红包，是书画作品。两个秘书才同意我们去领导的办公室。

其实，两位市领导工作调动了，下级单位送点纪念品属于正常的礼尚往来，没什么问题的。我和红英赶到市委时，就见到几个县区委书记坐在那儿说些道别的话。临别，大概都要送点儿纪念品留念吧。

等到县区委的几个书记走了，我们进入到李书记办公室，说了祝贺李书记荣升的话，然后把那幅领袖真迹的复制品送上，李书记连连感谢，说自己上任后就把它挂在自己的新办公室里，省里那些人一定会羡慕的。

又到了梁市长的办公室，我们就不客气了，直接进入到他的办公室里，把那幅领袖真迹复制品展现开来，梁市长马上就指出其中有几个勾抹的“差错”。

“如果不是这几个差错，领袖就不会把风这幅真迹送人了。我们也看不到这幅作品了。”听了我的介绍，梁市长笑笑说：“是啊，这幅字珍贵就珍贵在这几个差错上。”

刚刚把这幅字收起来，就有人敲门，王秘书说几个县区长来了。我和红英连忙告别。梁市长却在后面提醒我们俩，说：“市里举行告别的晚宴时，你们两个一定要参加呀！”

就在我与红英送了纪念品的第二天晚上，市委办公厅通知我们参加送别两位市领导的晚宴。我们赶到那里，看到那些喜气洋洋的人们和服务员们一丝不苟的样子，就知道场合的隆重性了。一数，宴会大厅里竟摆了十几桌。

八点多钟的时候，市委秘书长黎高山笑容可掬地走到麦克风前，抬手弹了弹麦克风，大厅里登时响起砰砰两声，屋子里立时变得安静下来。

他咳嗽两声，轻轻嗓子，随即慢条斯理地道：“各位领导、同志们，今晚是个非常喜庆的日子，经省委研究决定和人代会选举，咱们两位市领导分别担任省委秘书长和副省长职务了。

“今天晚上，新上任的市委书记高志轩同志特意地委托办公厅举办这个宴会，为两位市领导送行。现在，我提议，同志们都把杯里的酒倒满，咱们共同干一杯，除了祝贺两位市领导外，也希望我们今后在新市委书记高志轩同志的领导下，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取得更大的成绩……”

潮水般的掌声顿时响起，掌声落后，众人都端着杯子站起，在黎高山一声‘干杯’声中，均将杯中的酒干下，两个市领导都只是端着杯子沾了沾唇，便将酒杯放到盘边的托盘里，在礼仪小姐的陪伴下，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到沙发边坐下。

接下来，铺着大红地毯的宴会大厅里，觥筹交错，笑语连连，酒桌上不时响起热烈而持久的掌声，众位宾客无不喜气洋洋，而两位市领导作为省委、省政府领导，无疑是今晚的主角，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祝贺声。

而新上任的市委书记高志轩只是陪同在李书记和梁市长身边。我仔细的看过去，这高书记约莫五十上下，中等身材，国字脸，眉毛很重。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看上去温文儒雅，气度不凡。他手里握着高脚杯，步履轻松地周旋在宴会大厅内，宾客虽然很多，但他都能应付自如，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