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龙、老周……怎么样?都装好了吗?”红英看看车上的东西,焦急地问他们。
“好了好了……”
“市里的铲车已经开进来了。要从你这儿开第一铲呢!”
“马上就完事儿了。你进屋子检查一下吧。”
“不用检查了。”红英立即掏出了手机,“方总,让铲车开进来吧。嗯,从西面绕一下……这儿马上就搬完了。”
天启宾馆里,张先生正看电视屏幕上正播送新闻节目。
荧屏画面上,“咔嚓”一声响。一张照片出现了──
林龙、周横几个家庭在平房前留了最后一张影。
接着,镜头上出现了搬家的手推车。
手持话筒的周萍走进了画面中心。
“观众朋友你们好,今天,卧地沟棚户区的居民们纷纷告别居住几十年的平房和棚厦子,开始了大规模地搬迁。”
画面上,出现了轰响着的大铲车。方天民挥起手来,往下一落。林龙的房子轰隆一声,被推倒了。
“随着‘棚改’总指挥方天民一声令下。‘棚改’拆迁工程开了第一铲。”
“好,好……”观看电视的张先生高兴地拍着巴掌。嘴里连连喝采。
这时,屋子的灯“啪”的一声打亮了。欧阳秘书送来了茶水。
“张先生,我们公司不搞房地产了呀。”欧阳秘书奇怪地问他,“这些日子,你怎么对‘棚改’感兴趣了?”
“来,你看……”张先生兴奋地站立起来,顺手摊开了桌子上摆着的北辽市区图,用手点了点地图的某一处,“卧地沟这一片棚户区,能有多少公顷?”
“我看……有40公顷吧?”
“嗯,要是建了楼房,按照一般比例,能腾出多少地皮?”
“少说,也能腾出20公顷来。”
“嗯。”张先生满意地冲着她点点头,“这20公顷,可是一片水、电皆通的熟地呀……”
“呃……原来如此!”欧阳秘书恍然大悟了,“看来,这个梁润东极力主张搞‘棚改’,是有长远谋划呀!张先生,你有新的打算?”
张先生没有正面回答她,却笑呵呵地吩咐道:“欧阳秘书,省城那边的宾馆,你退了吧。”
“退了?要是有事儿怎么办?”
“租一辆车吧。有事儿我们就跑一趟。”张先生看了看电视上的镜头,“拆迁的进度这么快,我看,今年的‘棚改’有戏了。”
“进度,还是慢啊!” 棚改指挥部里,方天民听了孙区长和红英的汇报,摇了摇头。
“怎么,你还嫌慢?”孙区长看了看红英,“方总,我们搬迁的户数已经达到90%了,哪个区有这个速度?”
“根据我多年搞‘棚改’的经验,剩下的这个10%,要比那90%的难度大上几倍。你们看……”
方天民站立起来,走到墙上悬挂的一面大地图前,用一根小棍指了指卧地沟位置,对他们说:“搬家的人,都是住在规划区内的老实人。剩下的这10%,可都是占道违建、胡搅蛮缠的钉子户了。”
孙区长和红英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今天下午,梁润东和李书记过问你们的工作了。”
“领导有什么指示?”孙区长问。
“他们的意见是,卧地沟东片必须按时完成拆迁计划。随后,‘棚改’第一期工程将在这儿展开。”方天民指着地图说:“新楼峻工后,西片的百姓将与东片的百姓一齐搬入新居。这样,西片的空地就腾出来了。”
“好,从明天开始,机关人员包户,一家一家做工作。”孙区长下了决心。
“今天回去,我就把这些钉子户的花名册做出来。”红英也表了态。”
“好哇。”方天民信任地看了看他们。随即又问红英,“红英,听说你高升了?”
“是啊,她已经兼任街道办事处副主任了。”孙区长告诉方天民。
“什么主任啊、书记啊。一天到晚想的、干的就是‘棚改’。一想这拆迁的事儿,脑袋都大了。”红英笑了笑,“喂,方总,你知道我们基层的人怎么说吗?”
“怎么说?”方天民饶有兴趣地问。
“大家说啊,”红英发了一句牢骚,“搞‘棚改’的人,起码要折三、四年阳寿。”
“呵呵,一号工程嘛,就得奉献啊!”方天民感慨地说,“上上下下这么多事儿,都需要你们基层去落实啊。”
“方总,这些日子,区、街的干部真的很累。”孙区长看了看疲惫的红英,对方天民说:“马上就到‘五一节’了。我看,这个节,谁也别想过了。”
“什么?还想过节?”方天民摇了摇头,“昨天,我去开发办了解情况。他们为了完成拆迁任务,不少人把预定的旅游票都退掉了。”
“他们开发办,还能舍得放弃这个黄金周?”红英不太相信。
“红英,我知道你对开发办有意见。”方天民笑着向她解释,“其实,除了个别人,他们还是很辛苦的。可以说,‘棚改’的大部分拆迁工作,都要靠他们一件一件去协调哇!”
“方总说得对。”孙区长马上打了个圆场。
“大家相互理解吧。”方天民又看了看红英,笑着说,“有什么问题,我们多碰头儿。嗯,今天,梁市长说,他还想再去卧地沟,亲自去做那些钉子户的思想工作呢!”
梁润东的轿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
“梁市长,咱们还是和孙区长打个招呼吧。”随行的总调度建议说。
“他呀,一定在拆迁第一线忙呢。”梁润东看了看窗外的景色,摇了摇头,“别打扰人家了。”
“可是,这个老拐……要是难为你呢?”总调度担心了,“他是上访户的头头啊。”
“上访的头头怎么啦?有那么可怕?”梁润东禁不住批评起他来,“你知道吗,这个老拐家,曾经是咱们地下党组织的‘保垒户’。”
“堡垒户?”
“对。”梁润东点了点头,“当年,他的爷爷、奶奶舍生忘死,掩护过咱们的抗联战士。”
“噢!”
“唉!革命战争年代,群众曾经豁出命来掩护过我们。今天,他们有困难,找我们反映。我们怎么能躲躲藏藏,不敢面对呢?”
“梁市长,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可是,这个老拐,不是一个人的问题。”总调度依然不放心,“他的后面,有一大帮子人呢。他……很有号召力啊!”
“正因为这样,我才要找他。”
骄阳下,机器轰鸣,尘土飞扬。一座座平房陆续被推倒了。
残垣断壁间,依然有一些小屋子,零零星星地矗立在拆迁后的工地上。
孙区长、红英、小郭正一户一户地检查情况。
来到一栋破烂的平房前,孙区长问小郭:“这是哪个部门包的?”
“民政局。”小郭打开笔记本一查,告诉了他。
“喂,谁在这儿?”他冲着屋子里大喊了一声。
“我!”屋子里答应了一声,接着,一名机关干部模样的人跑了出来。
看见孙区长,他马上诉苦说:“主任,这一户是残疾人,患得是严重聋哑症。我们与他们无法沟通啊……”
孙区长看了看这位机关干部,不高兴地说:“你们民政干部,不就是管这些盲、聋、哑,痴、呆、傻吗?你们不能沟通,谁还能沟通?”
“他们……不是一般残疾。”民政干部辩解说:“我们的嗓子快喊破了,他们就是听不见。”
“笑话……”孙区长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接着批评说:“你们看见了吗?这间房的位置,正是卧地沟的入口,是未来施工车辆必经的要道。这一户的工作做不通,下一步工程就会受阻。你们必须想办法,争取今天拿下来。”
“嗯……”民政干部面有难色,依然无奈地答应说:“我们继续努力。”
“孙区长,这一家的情况,确实有点儿特殊……”红英往屋子里一看,就知道这一家是怎么回事儿了,便建议孙区长,“咱们进去看看吧!”
“嗯。”孙区长接受了红英的意见,走进了屋子里。
残疾人家低矮的破屋子里,迎门是一铺炕。炕上,坐了一男一女两个残疾人。
两个人的头发似乎常年未剪,长的吓人;脸面也像是没有洗过,脏得不成样子。
男人没有穿上衣,光着脏脏的身子……
“这人……怎么不穿衣服呢?”孙区长问。
“呵呵,下面能穿个裤子,算是不错了。”红英笑着向孙区长介绍这一家的情况,“有时候,他还光屁股上街呢。”
“喂,要拆迁了。你们知道吗?”孙区长大声冲他们喊着。
残疾夫妻像是没有听见,坐在炕上无动于衷。
“怎么?听不见,难道也看不见吗?”孙区长问民政干部。
“可能是又聋又瞎吧?”民政干部已经急出了一身汗,“遇到这种双料残疾人,最难办了。”
“这样吧。”红英像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她指了指屋地上放的一块腌酸菜的大石块,告诉那位民政干部,“小伙子,你拿起这块石头,往地上砸一下。”
民政干部搬起石头,使劲地举起来,然后“咚”一声,砸在了地上。
两个残疾人立刻有了反映,“呜呀呜呀”喊叫起来。
“快,用哑语对话。”孙区长一看,觉得有了希望,立即指示民政干部上前沟通。
可是,民政干部用手势比划了一下,两个人毫无知觉,依然呜呀呜呀地叫喊着。
“哈……他们是瞎子,你比划有什么用哇?”这时,背后一个看热闹的小孩子看出了门道儿,笑了起来。
一听小孩子的话,孙区长和红英顿时楞住了。
“怎么办呢?”瞅着两个残疾人的样子,孙区长也一筹莫展了。
“喂……”红英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那个民政干部,“平时,他们家的救济费,你是怎么发的?”
“都是他姐姐代领的。”民政干部说出这句话,自己像是一下子开窍了,“对呀,找他姐姐来呀。”
“喂,二驴子,你快去喊他姐姐来。”红英立刻指了指着那个看热闹的孩子,“就说,政府发救济金来了。”
小男孩答应一声,跑开了。
“唉,这儿的情况,真是千奇百怪呀!”孙区长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接过民政干部递来的烟,抽了起来。
“是呀,就像这一家,你就是磨破了嘴,也没有用。”红英叹息了一声。
“喂,那个老拐家,在哪儿?”孙区长皱起了眉头,想起了另一个难缠的人。
“就在前面,一会儿我们就去。”
“来了来了……”随着外面人们的喊声,一位黑瘦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
看见红英,她首先尊敬地叫了一声“红英姐,”然后问:“你要动员他们搬家?”
“是啊,你看,区长都来了。”
“我们说话他们听不懂。你做做工作吧!”孙区长对她说:“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提出来,我们的民政干部在这儿呢。”
“困难……很多呀!”这位“姐姐”发愁地说:“最现实的困难,就是没有地方租房子。”
“是钱不够?还是租不到?”孙区长问。
“都不是……”这位“姐姐”回答说:“人家一听说他们是严重残疾,拿多少钱也不愿意租房给他们。”
“嗯,这种残疾户。还有几户?”孙区长问红英。
“一共9户,有5户已经搬走了。”红英告诉他。
“嗯,这样吧。”孙区长告诉那位民政干部,“咱们培训中心不是有几间闲置的宿舍吗?让剩下的这几户,搬去住几个月。”
“行。”民政干部答应了。
“那……你快告诉他们,政府给安置住处。半年就回来上楼了。”红英急忙对那个“姐姐”说道:“这可是区长特批的呀!”
“好吧!”“姐姐”听了红英的话,立即用手摸起弟弟和弟媳的手,用一种特殊方式“说”了起来。
“呃,敢情他们用的是触摸手语啊。”民政干部看到这儿,像是见识了一件新鲜事儿。
“他们答应了。”“姐姐”转过身来,告诉了红英。
“好,你先代他们签一下协议吧。”红英让民政干部拿出了协议书,“其它手续,我们替你办。”
这位“姐姐”仔细地看了看协议书内容,代自己的弟弟和弟媳签上了字。
“你看,什么时候搬家呀?”红英看了看“姐姐”,着急地问:“能不能快些啊。这间房子,挡着道呢!”
“现在就搬吧!”民政干部急不可待地说:“我们把搬家的车都雇好了。”
“行!”“姐姐”允许了。
“好嘞,动手。拿东西!”民政干部一声令下,立刻进来几个工作人员,将屋子里的东西装到了门口停放的三轮车上。
在邻居们的帮助下,装载满满的三轮车被民政干部们推走了。
两个残疾人夫妻手舞足蹈地跟在三轮车后面,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家。
一位手拎白灰桶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在这间房子的墙面上刷了个大大的“拆”字。
孙区长和红英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时,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鸣笛声。接着,一辆“120”救护车呼叫着开进了邻近的一个院子里。
红英随即问那位刷白灰的工作人员:“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家谁有病了?”
这位工作人员告诉她:“不是他家有病人,是区机关下来的人病了。”
“区机关?谁呀?”孙区长连忙问。
“是财政局局的一位女同志。她为了动员这几户人家拆迁,连续工作了几个夜晚,累得晕倒了。”
“走,去看看……”孙区长听到这儿,立刻与红英赶到了救护车前。
屋子里,抬出来一副担架,上面躺了一位女同志。
看见孙区长和红英,她勉强招招手,又晕了过去。
孙区长刚要想安慰一下病人,这时,这家被动员的老大娘连连喊着“同志、同志……”手里举了一迭子钱追到了担架前。
“同志……”她激动地伏在担架前,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我们家同意拆迁了。这就去签协议。这钱……你拿回去吧。你还要看病呢!”
听到老大娘同意拆迁了。担架上的病人微微一笑,却又摆了摆手,拒绝收回钱。
“大娘,这钱,你先拿着吧。这是人家的心意。”医护人员着急地劝说着老大娘,“我们还要抓紧时间,送她去医院抢救呢。”
医护人员说完,匆忙上了救护车。
看着呼啸而去的救护车,老大娘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孙区长看着老大娘的样子,问红英:“这钱……是怎么回事?区里没号召捐款呀。”
红英叹了一口气,不得不告诉他:“区机关的人看到老百姓生活这么困难,大部分都捐款了……听说,有的人捐出了一个月的工资呢。”
孙区长听到这儿,感慨地说:“看来,我们机关干部,与群众交流得太少了。”
“是吧。”红英嗯了一声。她看了看神色疲倦的孙区长,提议说:“走了大半天,你也累坏了。……
到我们社区办公室里坐一会儿吧。”
“不。”孙区长像是想起了另一件重要事,“老拐那儿,我还没有去呢!”
“歇一会儿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