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儿,李书记和方天民、市纪委书记急忙推开门,走了进去。
天启宾馆的前厅茶座里,灯光轻柔,乐声悠悠。
一排排洁净的茶桌闲置着,厅里显得人寂寥寥。
屋角,靠近彩色喷泉的宽大沙发上,坐了梁润东和李书记。
梁润东像是心情不佳。他破例地接过李书记递上的一支香烟,抽了起来。
“润东,今天下午,我可是第一次看见你发火呀!”李书记点燃了烟,笑了笑,“啊呀,那副样子,可不得了,吓人!”
“哈……”梁润东不好意思了,“李书记,人家都说,发怒是无能的表现。今天,我本想忍…… 可就是忍不住啊。”
“那个检查组的头头儿,说的是什么话呀?我在外面听着,都想进屋子臭他一通呢。”
“你说,我们就为老百姓做了这么一点儿小事,怎么倒成罪过了?”
“善政难为呀!”李书记感慨了一声,又劝说道:“润东,你可别有什么思想负担呀。”
“嗯,方天民挨打那一天,你提醒过我。说那是一个信号……”梁润东若有所思,“看来,这风波,说来就来了。”
叮铃铃……梁润东正说着,手机响了。
“喂,润东吗?我是省委……”
“噢,书记你好。”
“听说检查组去了,你们谈得怎么样啊?”
“书记,他们……太不讲理了。简直要气死我了!”
“润东啊,要沉住气。人家来查,咱就把情况说清楚嘛!”省委书记的口气非常委婉,“不过,在这件事儿上,我倒觉得你们的思路挺开阔的,嗯,应该算是个创新!”
“书记,谢谢你。在关键时刻,你总是这样支持我们。”梁润东感激地说道。
“刚才,我和省长通了电话。他答应出面协调。”
“省长也为难呀。”梁润东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妥,“我们……确实突破政策了。”
“不突破政策,‘棚改’进行不下去呀。这件事儿,我相信上级会有公论的。”省委书记劝导他。
“我刚才吩咐建设厅了。让他们集中精力,上网查找一下各地的房地产信息。看看外地对棚厦子是怎么处理的?”
“嗯,这也是个办法。有了类比的依据,省长就好说话了。”
梁润东放下电话,方天民走了过来。他提醒说:“晚餐我安排完了,二位领导过去吗?”
“我不去。”梁润东铁青了一张脸,说道:“嗯,从明天起,对他们就是四菜一汤。接待标准,一分钱都不能超过。”
“好了好了。”李书记看到梁润东的样子,笑着站了起来,“我去意思一下吧。钦差驾到,咱不能失礼呀。天民,你也陪着我去。”
“喂,天民,半个小时就撤下来。省委书记让建设厅上网查找棚厦子资料了,你也得布置下面的马上给我查这方面的资料。”梁润东强调了一句。
“棚改”指挥部里,一排微机,正在运转着。几个工作人员不住地点击着鼠标,在显示屏上查来查去。我带领宣传科全体人员,也参加了这一场“战斗”。
这时,屋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方天民走了进来。
“方总,这么快就回来了?”坐在第一台微机前的小杨站了起来,“你们没喝酒?”
“哪有心情喝酒?”方天民气鼓鼓地说道:“一看那几个王八蛋,我就气饱了。”
“那……我给你泡一碗方便面吧。”小杨说着,要去取碗。
“不急不急……”方天民俯下身来,看了看微机屏幕,“怎么样?找到了吗?”
“没有……”小杨失望地说:“一输入‘棚厦子’三个字,就跳出我们的网站来。”
“看来,‘棚厦子’现象,是咱这儿的特产呀!”方天民听到这儿,笑了。
“方总,我找到了!”这时,我们宣传科一个小伙子喊起来。
“在哪个网站?”方天民一听,急忙走到那台微机前。
“不是网站,是博客。”
“博客……博客也行啊。看看……他们说什么了?”方天民俯下身去,观看起来。
“方总,你坐下看。”小杨拿来一把椅子。
微机屏幕上,出现了博客题目:“棚改”违规,遭受上级检查,你有什么高见?请发表……
接着,微机屏幕上出现了一幅一幅的“跟贴”──
1:把棚厦子计入回迁面积是为民着想,是好事,为什么要遭受检查?
2:检查组瞎眼了。
3:举报人一定是受人唆使的。
4:哼,我要是省长,就撤销这个检查组。
5:我支持北辽“棚改”的做法。他们的作法符合国务院办公厅03-9-19紧急通知精神。他们是维护群众利益,维护社会稳定。
6:我也支持。我建议把检查组赶出北辽。
7:什么检查,滚他妈蛋!
8:搞“棚改”的好官们,你们要挺住!
9:检查人员最好出车祸,让他们被撞死……
……
“呵呵,感谢你们的声援!”方天民看到这儿,幽默地说道:“可是,光骂不行,你们最好给我想点儿办法呀。”
“方总,你看下面……”小伙子将光标拖住下移键,往下一拉,一副贴子出现了。
我认为,棚厦子不能视为违法建筑。
我曾经是北辽矿区一名职工。当年,我盖棚厦子时,就是矿区房产处批准的。
当时,为了解决青年工人婚后无房的困难,房产处发了个内部文件,允许他们在自己家院内搭建棚厦子。文件还说:凡是经房产处批准搭建的棚厦子,可以视为合法住宅。
有此依据,再加上群众的呼声,我相信,这次“棚改”经得起任何检查。
“内部文件?” 方天民看到这儿,想了想,突然欢呼起来,“这个贴子,太伟大了!”
“我马上找矿区房产处。让他们查找这份文件。”小杨高兴地提醒他。
“好。连夜查!”
晚上,梁润东一个人坐在餐桌旁,正闷闷不乐地吃饭。
清秀拿了一瓶葡萄酒,放到了餐桌上。
“不喝不喝……”梁润东看到酒,毫无兴致。
“润东,你今天心情不好,少喝点儿吧。喝完早点儿睡觉。”清秀劝说着。
此时,电话铃响了。清秀连忙去接。
“就说我不在家。”梁润东烦躁地告诉妻子。
“喂,谁呀,天民?”清秀接过了电话。
“给我!”听到“天民”两个字,梁润东猛地站起来,放下筷子,大步跑了过去。
“润东,批件、依据,我们都找到了!”梁润东接过话筒,就听见了方天民的喊声。
“是什么依据?哪儿的批件?”梁润东急忙问道。
“矿区房产处。1986年的文件。”
“太好了!”梁润东顿时高兴起来,“当时的矿区房产处,具备行政管理职能。他们的文件具有法律效力。”
“嗯,明天,我让住棚厦子的人家再找一找个人保留的批件。如果能找到原始批件,就更有说服力了。”
“喂,林龙不是在矿里工作吗?”清秀突然想了起来,“他盖的棚厦子一定有批件。”
等到我赶到卧地沟林师傅家,他们早就接到了清秀的电话,林师傅、林龙夫妻翻箱倒柜地寻找起来……
“看,是不是与地照放在一起了?”林师傅提醒儿子。
“地照、房照、户口本,都在一起呢。没有哇!”
“问问小娟儿吧!”林龙妻子说。
“她个小孩子,哪能保存那东西?”林龙摇了摇头。
“没准儿。”妻子说:“这孩子,喜欢收藏。说不定就给收起来了。”
“小娟儿在哪儿?怎么还不回家?”林师傅担心地问。
“她和红英还在社区忙呢。天天到半夜……”
“打电话问问她吧。”林师傅着急地说:“润东让我们找,一定有大用处。”
“不用打电话。她的收藏夹我知道。”林龙说着,来到隔壁屋子,顺手打开了一个粉色的包箱。
包箱里的上面,出现了一个厚厚的档案袋。封面上标记着“古旧文书”。
“哈……古旧文书?一定在这儿。”林龙笑着,慢慢开启了档案袋。
拿出档案袋里的收藏品,最上面的一份文件就是“盖房申请”。
我看到,这张申请书纸面发黄了,上面的文字也不多。但是,右下方的“同意”两个大字,那枚圆圆的、鲜红的公章印记,却显得格外清晰。
“呵呵,这个申请,还是我亲自写的呢!”林师傅看到这个批件,乐得合不上嘴了,“嗯,快打电话,告诉润东,别让他着急了。”
省检查组与梁润东的意见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让份。事情闹大了,惊动了省长。省长亲自出面协调,并请示了国务院有关部门,最后,检查组对拆迁棚厦子问题提出了两条处理意见:
一、严格执行国务院颁布的《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对拆除违章建筑和超过批准期限的临时建筑,坚持不予补偿。
二、根据国务院03年《紧急通知》中关于“妥善处理‘双困’家庭拆迁安置工作”的精神,考虑到“棚改”的特殊性,决定:凡是能够找到原始批件、或者能找到其它建筑依据的棚厦子,允许按一定比例计入回迁面积。
池塘边,清静的水面上,伸出了一支长长的鱼杆。
岸边,“老领导”坐在撑开的阳伞下,朝着水面眯起了眼睛。
一阵汽车轰鸣声传来;接着,一辆大吉普车停在了池边的土路上。
“老领导。”芏子仕下了车,喊了一声。
“子仕,你怎么找这儿来了?”“老领导”看到芏子仕,连忙站了起来。
“老领导,这些家伙……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芏子仕气呼呼地走过来说道:“那些个棚厦子的批件、依据,都让他们找到了。”
“都找到了?”“老领导”吃了一惊,似乎不相信他的话。
“是啊。300多份材料,一份也不少。”
“都是原始件吗?”
“呵呵,什么原始件?”芏子仕撇了一下嘴,“我看,除了矿区房产处的批件是真的。其他依据,都是东扯葫芦西扯瓢、牵强附会转着弯儿弄出来的。”
“他们敢弄虚作假,我们再找人举报!”
“老领导,算了吧。”芏子仕摇晃着脑袋,“再举报,也查不出什么名堂来。”
“怎么,他们做得天衣无缝?”
“唉,梁润东此举,抓住了人心。”芏子仕败兴地说:“现在,人家上上下下串在一起糊弄你。你查谁去呀?”
“嗯……”“老领导”站立起来,沉吟了一下,说道:“看来,在‘棚改’这件事儿上,省领导只求效果,不重规则啊!我们……不过是捞了一个面子。”
“老领导,难道……我们就此甘拜下风了?”
“子仕,仕途如潮,有涨有落……”“老领导”叹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劝说道:“与其逆流而上,不如偃旗息鼓。你呀,趁这机会,挣点儿钱吧!”
“挣钱?”芏子仕听了“老领导”这么说,觉得有点儿奇怪。
“是啊。”“老领导”眯起眼睛看着他,“听说,你在拆迁建筑公司投了不少股份?”
“呵呵……是改制时,我老婆投的……”芏子仕不好意思地笑了。
屋子里的小桌上,点亮了一盏台灯。
台灯下,放了一本技术资料。
资料封面上印了《瓦工》两个大字。
周横坐在桌子旁边,一只手拿着瓦工刀,一只手练习着调砖头的动作。
那只砖头,被他甩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儿,又回到手里。
连续做了几个动作,像是自我感觉良好,他将砖头放在桌子上,重新伏到灯下,翻开了《瓦工》资料。
这时,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周萍回来了。
“哟,萍儿回来了。”周横与女儿打了招呼,合上了书本。
“爸,你这是……”看到桌子上的砖头,女儿惊讶了,“干什么呀?”
“爸爸这是复习呢。”周横说着,笑着将砖头拿走,“明天,社区举办瓦工培训班。你红英阿姨知道我是老瓦工,让我去讲课。”
“好哇!”周萍一听,高兴了,“你重操旧业。搞‘棚改’有用武之地了。”
“试试看吧。老了。不像年轻时那么硬朗了。”周横说着,将晚饭端上了桌。
“奶奶睡觉了吗?”周萍小声问着,然后悄悄地走到屋角的床铺上看了看。
“呵呵,你不回来。奶奶睡不实啊。”床上躺着的奶奶看见孙女儿,翻过身来。
“奶奶,你别老挂念我。”周萍轻轻拍了拍奶奶的被子,“一到夜班,大亮就去接我。你就放心吧。”
“怎么?他还是天天接你?”听了女儿的话,周横的脸拉长了。
“爸,这怕什么呀!”周萍在黑暗中掩饰了自己不安的神色,“难道,你对大亮哥不放心?”
“不是不放心。”周横开始教导女儿了,“人家是开出租车的,靠那个挣钱。你坐人家的车,来回就是半个小时。那……得搭人家多大人情啊!”
“反正我也没让他接……”周萍端起饭碗,嘟哝了一句,“是他自愿的。”
“自愿……”周横听到这儿,满腹疑狐地瞪起了眼睛。
“周横啊。”母亲在床上说话了,“孩子们的事儿,咱就少管吧。我看大亮啊,挺好的……”
“挺好的……”听了母亲的话,周横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随后竟严厉地告诉女儿,“小萍儿,我告诉你:从明天起,不准再坐他的车。”
“奶奶,你看我爸……”周萍听了爸爸的话,生气地噘起了嘴。
“周横啊,你怎么这样啊?”母亲心疼地看了看孙女儿,责怪起儿子来。
“妈,这事儿……我明天给你说。”周横说完,晃了一下脑袋,然后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起来。
“哼!我不吃了!”周萍看到爸爸的样子,气得摔掉了筷子,扭头跑开了。
“周横,你看你……快、快把她追回来呀!”看到孙女儿跑了出去,母亲霍地一下从炕上爬起来。
“妈,你不用担心。”周横不慌不忙地掐灭了烟蒂,告诉母亲,“等一会儿,她自己就回来了。”
“周横,小萍儿是你的孩子,别的事儿我不想问。她和大亮的事儿,你真不同意?”
“妈!”周横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虽然我的文化水不深,可是,我也不是封建老脑筋。孩子的婚姻大事,我怎么会干涉呢?”
“那……就由他们去吧。”
“不行啊,妈…… 现在的社会,不像以前了。”周横凑近了老母亲,推心置腹地说着,“我年轻的时候,人人有工作,工资也差不了多少。只要人老实、肯干,家长谁会管儿女的事儿呀!可是,现在的情况复杂了。”
“复杂又怎么样?大亮买了车,也算是有正经职业了。再说,咱们和林家,多少年的关系了……”
“妈,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可是,咱不能坑了孩子呀。”
“坑了孩子?”母亲疑惑地摇晃着脑袋,“你是担心,将来大亮对咱家周萍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