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年长者,扛了一包装好的鱼箱,放在了柜台后面。我仔细一看,那不是方局长吗?就要上前打招呼。景琪却拽住我的袖子,阻止我去,并把我拉扯到隐蔽的角落里。
“这个时候你不能去。”她提醒我,“人家是局长,现在干这活儿累的满头大汗,让部下看到多尴尬啊!”
“是啊!”我连忙停住脚步,看着方局长累的那副狼狈相,心里话,这方局长关心女儿,也不该干这种体力活儿呀!
“爸,你歇一会儿吧!”芳草看到爸爸吃力的样子,冲他喊道:“这活儿,我已经雇人干了。”
“干这点儿活儿,累不着哇!”方局长说着,掏出手绢擦起了汗。看来,芳草并没有让他干这活儿,他好象是心甘情愿的。
看到方局长汗水干了,人也安定下来,我才上前打招呼。
“哟!你们两口子来了!来,看看这鱼,愿意吃哪个就拎走。”方局长热情的与我们招呼着,让景琪去挑选那些海鱼。
我们两个人就与芳草聊起了天儿,问她这鱼卖得怎么样?她告诉我们:现在的海鱼很畅销,那天早晨批发了那么多,有点儿赔了。
“虽然赔点儿钱,但是你不用操心了。如果不批发出一部分,光靠你一个人零售,说不定会积压呢。”景琪讲着自己的道理。
“喂,晚报晚报……省城的晚报!”说话间,一个卖报人摇晃着一张报纸走进了大厅,“请看,梁润东亮出穷家底儿,省领导泪洒卧地沟……”
“什么?卧地沟?”方局长听到这儿,马上招呼报贩,“给我来一张。”
接过报纸,他睁大眼睛,看到了报纸头版醒目的内容:
大标题:梁润东亮出穷家底,老领导泪洒卧地沟
副标题:省委书记“发狠”改造棚户区
“好哇!”他看着看着,兴奋地嚷了起来,“这一回,卧地沟有希望了。文才,这新闻报道是你写得呀!”他看到了我的署名。
我凑过去一看那标题,明显是被改动了,我原来写的是“市领导”,他们怎么就改成“梁润东”了?
“呵呵,文才呀,梁润东是我们的市长,我们对他不好意思称名讳。可是,在省城晚报那些人的眼里,咱们的市长不过是个中层干部。人家直呼其名,也不为过。”方局长给我解释起这其中的原因来。
“喂,天民!”这时候,突然间有人大声地喊叫方局长的名字,我循声而去,见到梁市长与林师傅、小娟儿在人群中随意趟徉过来……
“梁市长,你怎么来了?”我连忙上前与梁市长还有林师傅打招呼。
梁市长没顾得上回应我,眼睛就上前把方局长给盯住了。看来,两个人好象似曾相识,但又是多年不见,有些眼生。
来到鱼摊儿面前,小娟儿睁大了眼睛,喊到:“黄花儿鱼!”
芳草不认识林师傅他们,看到来了顾客,立刻俏皮地坐在了高凳上,郎当起一双腿儿欢快地喊起来:“新来的海鱼!”
“爷爷,这‘大黄花’挺好,你不是爱吃吗?”小娟儿冲爷爷喊着。
“噢,那咱就多买点儿。”梁润东听了小娟儿的话,告诉她,“挑点儿好的……”
“大叔,你随便挑,这鱼是深海鱼,新运来的,条条鲜活!”芳草说着,从高凳上跳了下来。
“买10斤。”梁润东说着,掏出了两张百元人民币。
“咦?”方局长似乎是认出了梁市长,赶忙凑上前来,高兴地说道:“哈……是市长买鱼呀,不要钱啦!”
“这……这怎么行?”梁市长连忙谢绝了。
“润东,我是卧地沟煤矿房产科的方天民呀。你没认出我来?”方局长直接说出了自己当年的职务。接着爽快地说:“这鱼摊儿是我女儿开的。送你几条鱼,不算行贿吧。”
“天民?”梁润东认真地看了看方局长,“听说你到市房产局当局长了,我还向李书记打听你了呢……”
“润东呀,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溜须领导。可是,今天,看了这张报纸,我为棚户区的老百姓感到高兴啊。来,拿着,算我请客了!”
梁润东还想要推辞,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就在他回头接听手机时,见到我也站在那里,才招招手说,“你也来了。”我连忙点头,又示意他快点儿接听电话。
“喂?”梁润东连忙离开嘈杂的摊床,走到人少的地方接起了电话,“哟,是书记呀,你好你好……”
“哈……润东啊,我们这次卧地沟之行,可捅了个大窟窿呀!”省委书记在电话里笑着说:“中央领导看了省卫视的报导……都过问这件事了。”
“中央领导是不是批评了北辽?”梁市长担心地问道。
“没有……中央领导还表扬这条新闻呢。说:我们共产党员,应该实事求是,敢于向上级反映真实的情况。”
“谢谢中央领导。”
“喂,我告诉你……中央领导对咱们棚户区的情况很重视,马上就要派调查组前来调研。我想,等调查组来了,要重点调研你们市,你要做好准备呀!”
“请书记放心,我一定安排好!”接听了电话,梁市长回到鱼摊位前,见到我与林师傅、方局长热火有聊天儿,才知道我们都是认识的熟人。
就告诉我们,他今天搬家,没有惊动机关的党政领导,只是请老街坊、老朋友聚会一下,并邀请我和方局长一起去喝杯乔迁的喜酒。
方局长是梁市长的老同事了,马上就表态去。我却觉得这事儿有点儿意外,拿不定主意应该怎么办?
照理说,市长请喝酒是瞧得起你,你不去就是不知道好歹了。但是,乔迁之喜需要拿贺礼的,空手去是不礼貌的。可是,拿什么好呢?心里犹豫不决。
“文才,我们一块儿去!”这时候,景琪却替我作主了。我这才想起,自从听到梁润东来北辽当市长以来,景琪无时不刻不在让我与梁市长走近,现在的机会,她岂能让我放过?于是乎,我就让她给劫持了。
既然是答应了去喝乔迁之喜的酒, 方局长就从鱼摊上拿了几大鱼,又拣了些海虾带上。作为梁市长的老同事,老朋友,带上这些礼物足够了,但是我作为一个小民,去参加市长的乔迁盛宴,哪儿也不能空手去呀!
正琢磨带上什么礼物去?景琪突然间拉了我的手往外扯,还与梁市长招呼说:“我和文才去见个人,马上就过去。”梁市长热情了喊了一声:“不见不散!”就和方局长、林师傅一帮子人赶出了农贸大厅。
景琪拉我从侧门出来,马上掏出手机找一个书店的朋友,说让他送一套《资治通鉴》来。我知道她是要把这套书送给梁市长作为乔迁之礼。就等着那边送书来。可是那边的人却说:“《资治通鉴》有好几个版本,你好最好来挑选一下。”这样,就耽误了很长的时间。
等到我和景琪赶到梁市长家里,宴会的高潮已经过去了,就见到他们夫妻二人正送林师傅、方局长几个人往外走。
见到我们来晚了,梁市长礼貌的责怪了几句话,就让我们进屋子里坐。
保姆开了门,要帮景琪拿东西。景琪拎着那个装书的礼品包说,我们自己送到屋子里吧。
来到宽敞的客厅里,发现几个女人坐在沙发上喝香槟酒。其中有个女人看到景琪,似乎是认识,就笑盈盈地看着她。
又对另外两个女人说,这女孩儿的身材真好,瘦瘦的,高高的,像是年轻时的清秀。旁边的一个披着披肩的女人就说,是啊,现在的男人都喜欢这种身材的女孩儿。
我和景琪实际上不认识她们,但想她们肯定是清秀的客人。听说梁市长搬家,就贺喜来了。景琪听到她们称赞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回应了她们一个笑脸,招手说了一声:“你们好!”
“你看,这女孩儿的举止,真像是当年的清秀呢!请问,你是清秀的妹妹吗?真有当年清秀的气质呢!”
“谁在说我的坏话呢?我可是听到了!”我觉得一个矮胖的女人走进来,穿着深蓝色的香云纱裙子,腰部有一朵白色的花花,她是清秀?怎么与我刚才看到的不一样呢?
我奇怪自己对于同一个人截然不同的两种印象。事后景琪对我说,清秀确实是矮胖的身材。不知道年轻时怎么就与自己相似了?是那些女人在溜须拍马吧?
这时候,梁市长回来了,虽然屋子里的客人很多,看到我和景琪,还是礼貌待客,把我们带到书房里,说,我本来不想声张的。可是机关那些人不知道怎么传出云了消息,这些人就来了。
景琪把那套《资治通鉴》奉上,梁市长高兴的说:“《资治通鉴》是一部伟大的著作,可惜,我这个学中文的人没有好好的阅读过。这下好了,我把他放在自己的书架上,回家有机会就翻阅一下,当作补课了。”
接下来,梁市长问候了景琪和我的岳父,重叙了当年我岳父在《省报》对星海开发区和他个人的宣传。对我们的礼物表示感谢。景琪就说过去的事情是爸爸应该做的。现在你来当市长了,我和文才少不了要麻烦你。
梁市长就夸我文笔不错。在本市算是个名记者了。希望我在今后工作中多为他出些主意。景琪想和他聊一下我的工作调动问题,外面的清秀突然间喊叫:“润东,李书记来了!”
这样,梁市长就无法与我们聊下去了,就说:“你们俩不要走,一会儿咱们吃个饭。”梁市长说完出去了,我们看看客厅里,来了不少的男人和女人。清秀进来喊叫我们,开饭了,我们一起过去坐下吧!
由于人多,刚才的正式酒宴已经结束了。梁市长就搞了西式便餐。上了凉盘、水果和啤酒、红酒。来人彼此之间熟悉,都不觉得拘束。景琪环视四周,问我:哪个人是李书记?我告诉她靠梁市长的那位就是。她就说,书记怎么这么显老?我说,是政坛斗争的结果。她就笑了。
饭吃到一半,政府的秘书长来了,说自己失职,连市长搬家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说完就进了另一个房间。梁市长示意我也过去。
进了屋子里才知道,秘书长说了一个重要的事情。中央调查组的人要到了,省政府办公厅通知市政府配合工作,除了接待,还要跟着做些服务工作。
梁市长当即决定,让市政府办公厅全力以赴的配合,让统计局也派出专业技术人员协助,除了安排好人员车辆,如果需要资金,一并向财政局提出预算来。
最后,竟然会向秘书长介绍了我,还让我参加这一次调查活动。我就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甚至于有点儿紧张。
那位秘书长听了梁市长的话,顿时称赞我是本市的名记者,跟着调查一定会提出不少好点子来。我知道这位秘书长是本市的官场大笔杆子,现在是市政府党组成员,可以参与市政府决策的。就表示向他学习,听从他的指挥。
吃饭结束后,大家转移到偏厅里喝茶。清秀发现桌上的水果叉不够了,便指使景琪去厨房里拿,我也配合着当起了服务生,一会儿打软木塞红酒,一会儿搬运易拉罐饮料。忙的不亦乐乎。
梁市长看到我们俩忙活,就说,你们是客人,哪儿能让你们干活儿?我们自己来,你们俩出去转转吧!
我和景琪就来到后院,那里有几簇假山和一个凉亭,前面是一小片碧波荡漾的水塘。景琪就说,什么时候我们住上这样的房子就好了!文才呀,趁着这个机会,你好好的奋斗吧!
从梁市长回来,就接到市政府办公厅通知,要我参加中央调查组的接待活动,第二天马上到市政府报到。于是乎,我的工作岗位就从秘书室转移到了卧地沟棚户区。
调查组的人主要是国家统计局组成的,也有一位是中央政策研究室的。但是这位领导只是挂名在调查组始终没有露面,所谓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吧!
调查的人都是统计专业的高才生,进入到具体工作中十分的认真。也有点儿过份的精细。譬如说,棚户区居民生活的困难程度,市统计局都是有现成资料的。
但是,这些人好像是怀疑地方统计局的数字造假,又重新进行了一套测试,什么分区、抽样、概率,凡是流行的现代化统计方式,几乎都用上了。
有一次,我提醒他们,我们市的统计局长是位大老实人,从来没有搞过虚报数字的事。他们说,不是怀疑你们,是工作需要认真。因为,我们的调查报告一旦汇报上去,就会成为中央领导决策的依据,这事马虎不得。
后来我觉得他们这样说并非故弄玄虚,而是确实是有必要。譬如,关于煤矿下岗工人的生活保障问题,我们市的矿务局也向中央报过统计数字。
他们属于中央企业,统计数字单线报到煤炭部,后来又报到中煤公司。国家统计局把地方政府统计局的数字与煤矿系统的数字一比较,发现差距太大了!不由地他们不认真的核对。
这一天,卧地沟停了一辆面包车。车前面放着一个醒目的标志牌:棚户区调查专用车。
车子旁边,我正与调查组的组长拿了皮尺,丈量一座房屋的面积。
这时,另外两个调查人员跑了过来。
一名调查人员报告说:“组长,我们考察过了。这一片住房确实是没有硬路、没有煤气、没有供暖、没有自来水、也没排水系统。”
“嗯,居民反映,每逢上厕所时间,大家都要排队才行……”另一名调查人员补充说。
其实,这样的情况,红英在第一天的汇报就谈到了,只是,不亲自核实,调查组是不敢认定的。
“文才,看来,这儿的困难程度超过了我们的想像。”组长想了想对我说,又指示那两位工作人员:“好吧,你们再调查一下人们的收入情况。注意,一定要入户调查。文才,麻烦你,带领他们走一走。”
于是乎,我就成了调查组的向导了。现在的干群关系,不像是国企年代那样融洽了,甚至于有些对立的态势了,一听说是政府调查组的,那些上访遇阴的人往往把这些人当成发泄的对象,出现极其尴尬的局面。
秘书长最害怕的就是这种情况。幸好,我在这里做过不止一次的调查走访,对各家各户的情况比较熟悉,于是乎,每逢走访老百姓们的家里时,我就成了向导和引路人。
正是因为这一点,秘书长没有分派我更多的任务,只是让我协调好调查组与老百姓们的关系,保证调查工作的顺利进行。
我带着两个调查组人员来到省委书记走访过的刘大娘家里,他们看了这一家人的情况,再次默默的流了泪,临走,每个人还捐款了五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