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这是人参。东北三宝。太贵重了,老朽我不敢收啊!”老人家竟然会那么耿直。我说这是人工养殖的,他才勉强收下。接下来,又狠狠地骂了一顿他的侄子,说你别看他西装革履的,那是装相呢!他在台湾据说娶了三个媳妇,生了十个儿子,你说他能有什么钱?最近一次回家,身边又带了个美女小秘书,那点儿钱,还不都让人家忽悠走了?
对于老人家骂张格的话,我不赞成,也不反驳。在山东人的习俗里,长辈骂小辈往往是权威性的体现,并不代表小辈真的做错了什么。
那天晚上,我和老人家回到“东山拱秀”古宅廊道上,就默默无语了。风从廊道南边吹过来,又从北边吹过去。月亮起来了,从天井上空投下来清冷的光影。
寨外的乡场上冒起飘飘忽忽的火苗,我知道那是活人在给逝去的亲人烧纸钱。远山模模糊糊,黑影幢幢,像张牙舞爪的巨兽,张家寨上空笼罩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这时候,一辆警车闪着警灯开来了。我知道那是公安局长来接我的。他们的公务办得很顺利。我的事情也办的圆满了。我们当即打道回府。
“李科长,知道市领导为什么这么恭敬张先生么?”黑暗中,公安局长问了我一句话。
“不知道。”我与这位局长接触不多,人家是副市级干部,我只能是个小民,哪里能与人家有共同语言?
再说,市领导恭敬张先生,不就是因为他手里有钱,市里可以动员他投资北辽市,让市领导在招商引资工作上增加一分政绩么?这样的道理,谁都明白的。别说是张先生,将来有李先生、刘先生来了,市领导照样地恭敬有加。
我大致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局长点点头,却告诉我:“市发改委与张先生洽谈很成功,但是,双方只是签订了一个意向性协议,真正的投资协议书上,张先生至今还没有签字呢!梁市长急得团团转。这一下,你明白了吧?”
“哦,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大亮与发改委在报纸上宣传的那么轰动的投资项目,竟然会只是一张意向书?怪不得梁市长着急?意向书只是个意向,并不能保证项目确立,更不用说投资款到位了。
“这一次回去,张先生与女儿团圆了,应该是会在正式协议书上签字了。”公安局长如释重负的说,“李科长,你这次山东之行,可谓功不可没啊!张先生会重重感谢你的。”
“怎么会?”我马上反驳他:“我来山东是梁市长的旨意,同时也有你局长护送我,联系知情者的功劳。如果说感谢,张先生应该是感谢市政府、市公安局才对。”
“李科长,这事儿你不懂。台湾人啊,对官方的人不感兴趣。他们更看重直接为他们做了实事的人。你呀,就情好吧!”
我呵呵一笑,未置可否。我不知道这位公安局长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恐怕说错了话,只好沉默不语。
回到北辽,我先向梁市长汇报了情况,梁市长竟然会高兴的给李书记打了电话。李书记接到电话,就约会梁市长一起到张先生那里报喜。
但是我联系欧阳珊秘书时,她却说张先生和她不在宾馆,正在去卧地沟的路上。于是乎,我们下楼,按照欧阳珊说的位置,前去与他们会合。
会合的地点,就在那片腾出来的空地上。张先生大概是看好了那片风水宝地,几乎隔几天就要来看看。
见面后,梁市长先向张先生报喜,说是文才科长把事情搞清楚了,那位张美月就是你的亲生女儿。你看看,你们父女什么时候团圆?我们搞一个团圆仪式?
对于团圆仪式的事,张先生似乎是不感兴趣。没有表态。李书记就马上说了一句话,“今天,我和梁市长都在这儿,你看,你还需要本政府为你做什么吗?”
“这次‘棚改’,卧地沟人是最大的受益者。老朽别无所求了。”张先生说罢,拱了拱手。“岳父大人开矿,只送了卧地沟人一个饭碗,却没让大家住上好房子。现在,卧地沟人住进高楼,岳父若是地下有灵,也会为此事高兴的。”
“张先生,有什么话请直讲,不必客气。”李书记再次恳求。
“既然书记执意要问,老朽就直言了。”张先生想了想,“嗯,我听说,目前,尚有几十户困难百姓拿不出扩大面积款,正为上楼发愁呢!”
“确实是这样。”李书记坦率地承认了此事,“不过,昨天,在梁市长关照下,总工会已经申请了10万贴息贷款,解决这部分人的燃眉之急了。”
“是吗?”张先生听到这儿,感激地看了看梁市长说,“市长,你深知民众之苦,能于雪中送炭,老朽敬佩之至。嗯,为了表示一点儿心意,老朽决定,为卧地沟的‘棚改’捐款50万元。”
“谢谢了。”梁市长乘势引导起来,“实际上,我们搞‘棚改’,不过是先改善一下大家的居住条件。为长久计,还是要让他们有业可就,过上安定的日子。听说张先生擅长经营精细化工。难道,你就不想在此投资办厂,惠及卧地沟的子孙后代吗?”
“不瞒二位,老朽也早有此意。可是,我们拟投产的BOPP产品,需要大量的聚乙烯和聚丙烯原料。所以,我的投资,要依附一个中央政府的大项目……”张先生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老先生说的,可是那个百万吨乙烯项目?”梁市长听到这儿,不由地问道。
“是啊。”
“老先生,这真是太巧了。” 梁市长高兴地告诉他,“昨天晚上,国务院已经正式批准,这个项目将在北辽建设。”
“是吗?”张先生一听,兴奋地站立起来,“请问,你们是不是拿到了核准文件?”
“张先生,请看……”梁市长冲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刻把发改委主任给我的文件从公文包里抽出来递了过去,说:“张先生,这是北京刚刚发来的。”
“嗯……原来如此啊!”张先生戴上花镜,认真地看了一遍文件;接着,又高兴地吩咐欧阳秘书:“立刻电告台北企划部,让他们组成专家考察团,来北辽市考察投资事宜。”
周横和老拐站在一间新屋子里,正指挥民工们安装暖气片。
“喂,老周,你看这图纸……”老拐举起手里的图纸,问周横,“这是卫生间吧?”
“是啊。”周横看着,肯定地点起了头。
“这里面……怎么画上暖气片了?”
“嗨,这是梁市长特别关照的。”周横告诉他,“他怕大家冷,特意在卫生间里设计了取暖装置。”
“卫生间里送暖气?这可是新鲜事儿……”老拐一下子感动了,“我们这儿的房子,比市中心的商品房还高级呀!”
“嗨,别看是‘棚改’房,都是按国家最新标准设计的。一点儿也不落后。”
这时,抬暖气片的两个小伙子一不小心,让手里的暖气片撞了一下内墙。
墙壁猝然裂开了几道缝隙。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墙啊?”小伙子喊叫起来。
“我看看……”老拐上前一推,墙体晃动了。
“不好,这是劣质墙。”周横看到这儿,皱起了眉头。
“赶紧举报。”老拐着急了,“将来谁家住在这儿,还不得搭上小命儿啊!”
“老杜,你告诉我,那段墙是谁砌的?” 指挥部里,方天民板了脸,严肃地质问杜经理。
“我让人查了,是……”杜经理想了想,眼珠子一转,“是周横砌的。”
“是他?”
“是啊。”杜经理又眨了眨小眼睛,“听说,这个周横是市长的好朋友。咱们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我不信。”方天民眼睛一瞪,“他是卧地沟人,他是在给自己盖房子。哪有自己糊弄自己的道理?”
“不信,你去问啊。”杜经理壮着胆子回答。
“你以为我不问?”方天民立刻抓起了电话,“喂,质量检查站吗。马上派人过来。”
在龙发公司承建的楼内,
一位质检人员找到了周横。
“周师傅,我是质检站的。”来人打开工作证让他瞧了瞧,“有一段内墙质量出了问题。方总让我找你,你说一下情况吧。”
“好。”周横像是早有准备,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本本,“这个小本本,记录了我砌的每一面墙的位置。那面墙,根本就不是我砌的。你看……”
质检人员看了看小本子,告诉他说:“我和方总也不相信是你所为。方总让我来,是想问些具体情况……”
“嗯,刚刚施工那几天,你们带人来检查工程质量,杜经理的表现很反常……”
周横慢慢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
周横等人正在紧张地砌墙,市质量检查团来了人。
一位质量检查员仔细地看了看砌过一面内墙,拿出仪器开始检测。
还有人顺便拿起地上的砖头,敲击着检查砖头质量。
“老周,你这活儿是怎么干的?”这时,杜经理仿佛是做戏,猛然间对着楼上的周横大吼起来:“这面墙,怎么砌歪了呢?”
“怎么回事儿?”楼上的周横一下子懵了。
“你们干的这破活儿,对得起这么好的砖吗?”杜经理大喊着,走到一面墙前,气呼呼地伸出脚去,将这面刚刚砌好的墙“哗啦啦”踢倒了一片。
“老周,你们马上下来,这儿……重砌!”
检查人员看到这儿,为之感动了,纷纷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当时,我的墙刚刚砌好。他连看也没看,伸脚就给踹塌了。”周横回忆说。
“想起来了……”质检人员拍了拍脑袋,“看到他那么认真,我们就不好意思再检查下去了。看来,我们的感动,倒让他钻了一个大空子。”
“我建议,这些个内墙,重新返工吧。不然,将来会砸人呀!”
“我马上向方总汇报。”质检人员在小本子上记下了情况,又问周横,“周师傅,你看,问题主要出在哪几楼层?”
“嗯……”周横想了想,“主要是一层、二层……后来,你们检查得严格了。劣质建筑材料进不来了。不应该有问题了。”
杜经理的办公室里,孙区长正在与他争执着。
“我说区长呀,这种‘棚改’房,铝合金窗户就不错了。你干嘛非要换塑钢的呀?”
“老杜,你这话说得不对。”孙区长批评他,“区里给老百姓承诺过,要用最好的装修材料。咱们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你要坚持,那好吧。我们换。”杜经理自知理亏,不得不答应了。
“还有,这种门也不行啊。”孙区长用脚踢了踢正在安装的门扇,“你看,太单薄了。换好的。”
“主任,这还得加钱呀!”杜经理哭穷了,“要是用硬质门,每扇还得加15元。我这几栋楼,一共4000扇门,算起来要增加6万元款项。这……你受得了吗?”
“老杜哇,钱,我让梁市长出。”孙区长明确告诉他,“可是,你们施工可不能马虎。门是家里的第一道防线,千万不能出问题。”
“好吧。我照办。”
孙区长吩咐完,刚刚要走,房门“咚”地一下被踢开了。
方天民与总调度出现了。
“老杜,你干得好事儿!”方天民一看到杜经理,就火了。
“方总,你这是怎么了?”杜经理显出了委屈相,“一见面,你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人家孙区长在这里哪。”
方天民与孙区长招了招手,随后扯起杜经理的手,把他拉到另一间屋子的内墙前。
他伸出手指头,朝墙上使劲儿一捅,灰渣子哗哗落下来。
“说,这是你们干的吧?”
“是啊……”
“你用的是什么砖?”
“好砖啊。”
“好砖,哼!”方天民听到这儿,气愤抬起脚,用力一蹬,墙面立刻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通过窟窿的截面,可以看到,墙里的砖并不是按规则平砌的。而是横七竖八地胡乱堆放进去的。
“这……砌得太差劲儿了。”杜经理慌了,勉强地解释着。
方天民没有说话,却蹲下去,拿起滚下的砖头往水泥地板上轻轻一拍,砖头立刻被拍得粉碎了。
“啊!”看到这儿,跟进来的孙区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看,这就是你的好砖!”方天民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冲着杜经理大声骂起来,“你们这些个丧尽天良的王八蛋,干的是什么活儿?要是给你爹妈盖房子,你们也这么干吗?”
看到方天民发火的样子,杜经理不敢吭声了。
“告诉你,这两层楼的内墙…… 全部给我重砌!”
“方总,是我们错了。”杜经理认了错,却又无奈地哭丧着脸说:“可是,你能不能照顾一下…… 这个工程,我们公司亏的太多了。”
“亏?”方天民一下子楞了,“别的公司都挣了。你们怎么会亏呢?我们欠你帐了吗?”
“那倒没有,可是,你看……我们的材料费用高哇!”说着,他顺手拿来材料箱里的一块水表,“这一块水表,就是158元钱……”
“158元?”方天民拿起那块水表,端祥了一阵儿,觉得奇怪了。他立刻问孙区长:“老孙,咱们的建筑材料,不都是政府采购吗?”
“是啊!”
“那……这水表怎么这么贵?”
孙区长也看了看那块水表,马上摇了摇头,说:“这不是我们采购的。我们采购的水表,50元一块。比这质量还好。”
“50元?”方天民点了点头,接着又问杜经理,“喂,你这158是怎么回事儿?”
“唉!这……这是我们提前订的货。”杜经理不得不如实坦白了,“退不回去呀。”
“谁让你们自己订货的?我们不是规定由政府采购吗?”
“这……没有办法呀!”杜经理只好说出了幕后的实情,“这批水表,是芏主任……从他亲属那儿买来的。”
方天民听到这儿,气得跺起了脚。他点着杜经理的头批评说:“你呀你,干脆,别着急修墙了;先修理一下自己的脑袋吧!”
翠绿的青山。
山下,一波碧波荡漾的池水。
池子里,红色的皮划艇来来往往。艇子上,坐满了身穿漂流衣的游客。
一辆宝马车停在了岸边。
我和张先生、大亮一起从车上下来,欣赏着这山里的风光旖旎的美景。
其实,两位市领导报喜之后,张先生和欧阳珊立即把我约到天启宾馆,让我谈了山东一行、省城一行的详细情况,张先生除了由衷地感激我,还表示,他们父女相认是个人私事。
他不想官方借此机会做什么政治文章。我就知道他要着急见自己的外孙女了。只好尊重他的决定,并把他的意思传达给了两位市领导。
不过,这一汇报,倒给我找来了麻烦。梁市长说,既然张先生如此的信任你,那么,就请你做做他的思想政治工作,让他把那个正式协议书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