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牛站在桌子旁边端茶倒水,殷勤地伺奉着。
“老杜,你的商务标报价太高。”芏子仕看着一份投标书,不满地说。
“750元还高?”杜经理掐着指头算了算,“按我们公司的实力,这已经是最低数了。”
“不行不行。”芏子仕连连摇头,“方天民喊出的价格建筑成本价是600元。你的‘标的’,必须压到600元以下。”
“600元以下……主任,这太低了吧?”杜经理听到这个数字,立刻发愁了,“要是到外面租设备,800元恐怕也下不来呀!这……不等干,就他妈的亏上了。”
“老杜,别忘了建筑业的规则。” 芏子仕严肃地告诉他,“现在,只要是中了标,什么损失都可以补回来。如果废了标,可就毫无指望了。”
“其他公司呢?报价也这么低?”
“投标书对外保密。人家的报价,怎么会让你知道?”
“芏主任,我看这样……”黑牛出了个主意,“咱们得去招标办趟趟路子,想办法探出其它公司的底线来。”
“招标办那儿,不是我们的天下了。”芏子仕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显得束手无策了。
“我倒有个小哥们儿,在那儿管点儿具体事儿……”黑牛想着想着,想起了一个人。
“那也行啊,只要他能帮忙,钱……我出。”杜经理说完,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深夜,方天民依然站在“棚改”指挥部的办公桌前。
办公桌上,摊开了一张楼房设计图纸。
他对着图纸端详着,不时地俯下身去,拿起红蓝铅笔在上面勾勾抹抹。
一张图纸看完,他像是困了,点燃了一支烟,一边抽着,一边踱起步来。
“当当……”有人敲了几下门,接着,小杨推门进来,告诉他,“方总,杜经理来了。”
“老杜?”方天民怔了一下。
他还没表态是否接见,杜经理却点头哈腰,径直走进了屋子。
“方总,你好!”
“老杜,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方天民觉得好生奇怪。
“你看……我这几天连续找你,总也找不到。这不……只好深夜造访了。”
“好,坐吧!”
“对不起,耽误你工作了。”杜经理坐下来。
“不要紧,我看看图纸。”
“图纸?是咱们房产设计院送来的吧?”杜经理欠起身子瞅了瞅,“到底是房产老局长,总是关心自己的老部下呀。”
“呃,是他们主动送来的。”方天民向他解释着,“喂,老杜,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方总,你看,在设计方面,你照顾了老部下。施工时,也别忘了我们呀!”
“哈……”方天民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来意,“老杜哇,这设计、施工,都要通过招标才行。房产设计院不过投标单位之一。将来能不能中标?还不一定呢。”
“呵呵……招标,也得尊重你的意见呀!”杜经理粘粘糊糊地往前凑了凑,然后掏出个信封往方天民衣兜里一塞,“方总,你看……这是我的一点意思。不成敬意……”
“老杜。你这是干什么?”方天民一看杜经理的样子,眼珠子一下子瞪大了。
“方总,你别误会。这点儿钱……算是给你买烟了。”
“买什么烟?”方天民伸出手,严肃将杜经理信封往回一推,大声喝斥道:“老杜,你听着。这次‘棚改’,是廉政工程。所有环节,都要阳光操作。你少给我划这些黑道道儿。”
“你看,这是说哪儿去了?”杜经理的脸涨红了。
“咱们相处多年,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方天民坦率地告诉他,“要想拿到‘棚改’工程,你就应该拿出自己的实力来,别搞这种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方总,真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廉政。”杜经理连忙站起身来,“我深夜打扰你,真是心中有愧啊。告辞了。”
方天民为他拉开了门。杜经理狼狈地走了出去。
方天民看到值班室的门开着,便走过去嘱咐坐在那儿的小杨:“从现在起,不要让外界的人
打扰我。”
小杨刚刚点了头,又有一个人咚咚咚地跑上了楼梯。
“老局长,可找到你了!”来人兴奋地大喊了一声,跑上来握住了他的手。
“你小子,不好好搞你的设计,跑来捣什么乱?”方天民说着,亲热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听不到你指示,我哪儿有心思搞设计?”来人说着,走进了方天民的办公室。
“喂,给院长倒水!”方天民朝值班室喊了一声。
“不客气不客气……我马上就走。”院长连忙朝小杨摆了摆手,然后关上门悄悄问方天民,“老局长,你看,我们的设计还可以吧?”
“还不错,不过,你得参加招标去。”
“那是肯定参加了。我是想……这价格,你能不能透透底?”
“透底?哈……”方天民爽朗地笑了笑,“要是我说了算,一分钱也不给你!”
“老局长,你真会开玩笑。”院长往前凑了凑,“现在,哪儿还有无私奉献的事儿。”
“你还别说。这事儿,还真有。”方天民反驳了他一句。
“怎么?……真有活雷锋?”
“嗯,市规划设计院,你知道吧?”
“知道哇。那是咱这儿最大的设计院了。”
“他们刚刚完成几百公顷的总体设计。你说,我应该给他多少钱?”
“几百公顷?”院长想了想,“按照市场价,怎么也得给几百万吧!”
“哈……我就给他们60万。”
“60万?这……这不等于白干吗?”
“‘棚改’嘛,讲的是奉献。我希望都白干才好呢。”
“别别别……”院长一看套不出底来,不得不软磨硬泡了,“老局长,你看,这土木设计,市场价格是12块钱。我们看你的面子,减价一半。你给6块钱,可以吧!”
“要我说呀,就给你3块。”
“3块?”院长一惊,“这叫什么帐呀。你砸我大头哇。”
“好吧,那你就按6块去投标吧!”方天民眯着眼睛笑了,“你要是中了标,我请你吃饭。”
“老局长。你看这……”院长听了,显得有些泄气了,“北辽的建筑设计,历来是我们独家干的……”
“独家?什么独家?你还想搞垄断?”方天民当即批评起他来,“自来水公司是不是独家?煤气是不是独家?热力是不是独家?这一次,他们的配套工程全都对外招标了。”
“呵呵。话虽这么说,可这价格,也别低得太离谱了。”
“院长啊,你别光一个劲儿地死抠价格。你要明白……”方天民提醒他,“这次‘棚改’是政府投资,设计款随时支付……一秒钟都不拖欠。”
“这我知道。”
方天民指了指对面的财政人员办公席说:“看见了吗,这个地方,我签一个字,就付出去几十万……哼,6块钱,你到别处挣吧!你帐上挣一万,到时候连三千都讨不回来……”
“老局长,你别生气。”院长立刻抱歉地笑了,“别说3块钱,就是不给钱,我们也干了。省委为人民办好事,我们得奉献啊!”
“嘿嘿,说了半天,你总算崩出一句人话来。” 方天民笑着捶了他一拳,“好,明天招标去吧!”
院长起身告辞了。
方天民疲惫地伸起了懒腰。
“方总,3块钱,是不是太少了?”小杨走了进来。她的手里,端了一盒泡好的方便面。
“哈……你们听见了?”方天民坐下来,打开热气腾腾的面盒,告诉她,“3块钱是少了点儿。可是,咱们‘棚改’楼的样式,基本是千楼一面。只要设计出十几个楼样,几百栋楼的样子就出来了。所以,他们赔不了钱。”
“人家都说你太抠了。”
“没有办法啊,咱得想方设法地省出钱来,用在老百姓身上啊!”方天民说,捞起方便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卧地沟拆迁过后,几十台推土机,轰隆隆地开了进来。
推土机轧过之后,展现了一片平整的土地。
红英、周横几个人,正拿着铁锹在工地上清理杂物。
老拐也一瘸一扭地加入了劳动者的队伍。此时,他正在清理一堆树根。
推土机停了下来。前面驾驶座上,跳下了一位年轻人。
“红英书记,谢谢你们了。这活儿,应该是我们干呀!”
“不用客气。”红英告诉他,“一听说要开工了,大家心里高兴。这不,争取早点儿平整完土地,好盖大楼哇。”
傍晚时分,夜幕笼罩了喧哗的城市。
招标办公室门口路灯下,停下了一辆出租车。
车上,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黑牛。另一个,是穿了花夹克衫的人。
“老弟,我怎么能躲过守卫呢?”黑牛看了看周围的人,悄悄问了一句。
“我一开门,你就闪进去。”花夹克衫人告诉他,“这老头儿一喝酒,眼睛就不好使了。”
“干这事儿,心惊胆战的,就像他妈的做贼一样。”黑牛嘟哝着。
“呵呵,这……本来就是偷吗?”花夹克衫人微微一笑,“喂,你穿的是什么鞋?”
“运动鞋。”
“嗯,还算内行。”
“就是这儿吧?”黑牛看了看门前挂的大牌子,问道。
“是。你别慌,我先叫门。”
“喂,张师傅,开门。”花夹克衫人敲起了大门。
“谁呀?”里面有人问。
“是我,楼上办公室的。我拿点儿东西。”
大门自动打开了。
“我上楼,马上就下来。”花夹克衫人进了大门,黑牛紧跟在后面闪了进去。
“我给你开灯呀。”守卫室里的人说着。
“不用不用。我自己开。”趁黑牛窜上楼梯的工夫,花夹克衫人打开了楼厅里的灯。
守卫往外看了看,一看只有花夹克衫人一个,放心地坐下了。
一道手电,照亮了“档案室”三个字。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哎呀妈…… 这儿阴森森的。”黑牛嘘了一口气,浑身哆嗦起来。
“我说打电话告诉你。你不相信,非要眼见为实。好吧,请看吧!”
借助手电的暗光,花夹克衫人撕开了一套封好的投标书。
“哪一页是‘商务标文件’?”黑牛小声问。
“我这不是在翻目录嘛。”
“对,就这一页”
“好好看……看清楚啊。”
“商务标报价:595元/平方米。”黑牛念了出来。
“行了吧?这是你们那个标段最低的价格了。”
“清单呢?老杜还想要清单呢。”
“什么清单?”
“造价清单呀。”
“这么罗嗦呀!”花夹克衫人不满地发了一句牢骚,“看,在这儿……”
一份单方造价清单清晰地显示出来:
基础部分:45:00
主体部分:320:00
装饰部分:108:00
安装部分:106:00
其它部分:16:00
“记下了吗?”花夹克衫人问。
“记下了。”黑牛的手哆嗦着,收起了圆珠笔,“这……可算完事儿了。”
“你完事儿了,我还得麻烦呢。”花夹克衫人嘟囔着。
“你还麻烦?”
“是啊。这麻烦大着呢。”花夹克衫人告诉他,“你看,这标书是密封了的。你把它拆开了。我还得把它重新编号、重盖公章、重新封好。”
“呵呵,消灭痕迹……那就有劳你了。”
“哈……他们报595/平方米,我就报价594元/平方米,比他们还低1元。到时候,看你们评委投谁的票?”杜经理躺在沙发上,得意地打起了手机电话。
“老杜,不可盲目乐观。”电话里传来芏子仕的声音,“还有答辩一关呢。”
“不就是应付评委嘛!这……没问题,我们甩点儿票子不就成了。”
“多准备点儿钱吧。”
“5000元,够了吧?”
“够了够了。现在呀,主要是尽快搞清楚评委的名单。”
“芏主任,这还得靠那位花夹克衫老弟呀。”
“好,我让黑牛马上找他。”
招标开始了。招标办的会场上,工作人员悬挂起了会标:“棚改”工程招标大会。
招标办主任正在检查会场情况,花夹克衫人走了过来。
“主任,离开会还有三个小时了。我们应该确定评委了。”他焦急地提议说。
“嗯,可以了。”
主任与几个相关人员站在了微机前。
花夹克衫人启动微机,接通了网络,然后进入了省建筑工程信息网站。
鼠标的箭头,连续点击了“专家库”网页。
屏幕上出现了专家名单。
“输入我们的挑选条件。”主任指示。
“是。”花夹克衫人打出了几个指令:非北辽市人;6人;土木工程建筑专业……
“出来了。”花夹克衫人看着陆续出现的名单,提醒主任。
“嗯,很好。”主任点点头,又征求了一下周围人员的意见,“你们看,这6人,行吗?”
大家上前看了看,都表示了同意。
“立即通知他们,下午一点准时到达会场。”
“主任,为了防止意外,我建议,还是应该用车去接一下。”花夹克衫人提醒说。
“行。你安排车吧!”主任点头同意了,“等车的地点,你也一并通知他们。”
“好。”
“喂,注意保密啊。”
“主任,放心吧。”
主任几人走出了微机室。
“喂!”花夹克衫人赶紧掏出手机,悄悄打起了电话,“评委名单出来了。一会儿我去接他们。”
“太好了。”电话里传来黑牛的声音,“钱在我手上,怎么给你?”
“20分钟之后,我到西出口。你在第二个叉道口等我。”
打完手机电话,花夹克衫人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然后啪啪地按起了办公电话,吩咐说:“喂,小王,马上把车开到楼前,跟我到省城接评委去。”
一辆面包车,停在了招标办大楼门前。
花夹克衫人拎了一个黑皮包,趾高气扬地从楼里走了出来。
他刚要上车,司机突然喊住了他,说:“喂,不用我们去了。”
“怎么了?”他听到这儿,大吃一惊。
“领导刚刚告诉我。”司机说,“我们工作人员不准接触评委。接送评委的车子由纪委派,接待的事儿由纪委负责。”
啊!花夹克衫人一听,手里的黑皮包“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西出口公路交叉处,黑牛与杜经理坐在一辆轿车上,紧紧地盯着从市区开出来的面包车。
“怎么回事儿?”他看了看手表,“20分钟早就过了。怎么看不见人影呢?”
“是不是不来了?”杜经理问。
“不能啊。”黑牛纳闷儿地说:“下午一点就开会了,他们也要抓紧时间呀!”
“打电话,问问他。”
黑牛掏出了手机。一打,声讯台却传出了关机的讯息。
“完了……”杜经理失望地往后座上一仰,“一定是出了意外。”
叮铃……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喂,是谁?”他急忙问。
“老杜,是我。”手机里传来了芏子仕的声音。
“芏主任,我们到现在等不见人呀。”
“别等了。”芏子仕告诉他,“招标办采取了特别措施。工作人员不准接触评委。他们的手机也都统一收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