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你听我讲呀。”方天民慢慢地说起了自己的道理,“这次‘棚改’,资金缺口很大。每平方米的施工成本,必须压到600元以下,才能保持不赔钱。这几家公司,设备不行,管理也差。如果让他们干,质量能否保证不好说,恐怕没干就‘赔’进去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看,咱俩别争论了。听听润东的意见吧!”李书记说着,拿起了电话。
“喂,润东吗?天民在我这儿……”李书记挂通了电话,“工程招标遇到些特殊情况,我们商量一下好吗?”
“呵呵,李书记啊。”梁润东接了电话,声音显得有些沉重,“正好,我这儿有个重要情况,正要告诉你呢。我在车上,马上就到你那儿了。”
李书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梁润东进门之后,便把一份《中共北辽工业区纪律检查委员会文件》。放到的书记办公桌上。
文件的大标题是:关于对“棚改”工程中有关人员违纪情况的通报。
放下这份文件,梁润东的脸上依然是一副怒气未消的样子。
“润东,什么情况?”李书记问。
“刚才,监察局向我汇报了一宗违法乱纪案件。”梁润东用手向那份文件指了指,“这起案件,就发生在咱们‘棚改’过程中。”
“是谁……这么捣乱?”李书记嘴里咕哝着,拿起了文件。
“在核实房源的过程中,有人竟利用职权,将早已废弃的鸡舍冒充为住房,填上了他们个人和亲属的名字……”梁润东介绍着情况。
“这是骗房!”方天民说着,凑到李书记身后,探着头看起了那份文件。
“这几个小子,简直是胆大包天!”李书记草草地翻完了文件,吭地一下坐下了。
“这……得严肃处理啊。”方天民气愤地攥紧了拳头。
“经请示省纪委,他们想开除这几个人的公职。”梁润东看着他们,感慨地说:“尽管我们强调,要把‘棚改’建成廉政工程。可是,仍然有人胆大妄为,无法无天。这种事情,不下狠手是不行了!”
“得接受教训,不能让类似事件重演。”李书记忧心忡忡地说。
“所以,下一步,我们一定要做好工程招标工作。”梁润东强调了一句,“不仅工程要招标,今后发生的材料采购、施工监理、规划设计,凡是涉及‘棚改’的一切业务,一律实行阳光操作。”
“嗯……”李书记似有所想,沉思起来。
“书记,‘棚改’工程量这么大,牵涉到数十亿的资金。如果暗箱操作,后果不堪设想啊。”方天民也说着自己的道理。
“看来……只能这样了。”李书记犹豫了一阵儿,还是直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本来,我是想趁着‘棚改’,照顾一下地方建筑企业的。这几年,政府欠他们太多了。”
“应该照顾的,可以考虑给点儿优惠条件……但是,不能坏了规矩。”梁润东听了李书记的话,口气缓和了些。
“不。招标就是招标,谁也不照顾。”李书记的态度倒是更坚定了,“这件事儿啊,把我给提醒了。我看,以后在资金问题上,也要加强监控。嗯,牵涉缴费的,一律缴到银行;收入支出两条线,批钱、花钱分开运行。”
“对。”梁润东接过来说:“批钱的花不着钱,花钱的批不了钱。这样,才能从源头上堵塞工程腐败的漏洞。”
“好,咱就这么办了。”李书记看了看方天民,“那几家擅自进入施工现场的公司,让他们马上给我滚出去!”
大亮的出租车,慢慢开进了省城一处建筑工地。
一片新开辟的厂区里。施工队伍正忙碌着。近处,几座新建的厂房已具雏型。
一间休息室前,停了一辆黑色奥迪。看到大亮的出租车开到这儿,一位官员模样的人从车里钻出来。
“张先生,你好。”官员大步走上来,“一年不见,你依然是精神矍铄,魅力不减啊!”
“我呀,老了。”张先生握了他的手,调侃说:“你们的领导呢,是不是又失约了?”
“哪里哪里……张先生,我们的领导进厂房了。特意安排我在这儿恭候。”
“既然这样,咱们去找他吧……”
说完,几个人朝着厂房方向走去了。
“喂,哥们儿,你好。”奥迪车的司机看到官员走了,下车冲大亮打起了招呼。
“你好你好……”大亮礼貌地走了过去。
“这个老张头儿,是个大商人吧?”奥迪司机问。
“我也说不好,只知道他是台湾来的。”大亮谨慎地回答。
“这么有钱,还打车?”奥迪司机看了看大亮的车,“够吝啬了。”
“大概……人家讲究节俭吧。”大亮说着,从兜里掏出一盒白条儿烟,抽出一支递给对方,“烟不好,请抽一支。”
“哟,白条儿?”对方接过烟一看,惊呆了,“这烟,不容易搞到啊。”
“还行。”大亮为他点燃了烟,顺便问了一句,“他们……去那边看什么呀?”
“大概是看地皮,谈项目吧。”
“谈项目?”
“是啊。”奥迪司机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圈儿,不经意地说:“凡是来找我们领导的,都是谈项目的。”
“噢!”大亮听到这儿,像是明白了什么,频频点起了头。
“盒饭、盒饭……送盒饭了!”一阵送饭的吆喝声,一阵一阵地传了过来。
大亮听到这声音,像是觉得耳熟,抬头看去:
一位中年妇女,身穿炊事员服装,头上戴了一顶白帽,正在一辆送饭的“半截美”小货车上叫卖着。
“喂……我们今天要20份!”工地上,一个人朝车上喊着。
“好,小张,送20份过去。”中年妇女笑了笑,转身吩咐一位年轻姑娘,“注意,给他们拿中间那一筐,他们喜欢吃芹菜。”
中年妇女的音容笑貌,让大亮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童年的一副场景,立刻闪进了他的回忆──
孩童时代,他与周萍背了书包,正要上学去。
周萍的妈妈走出了门口,递给他们每人一毛钱;接着,又嘱咐他们:“你们渴了,就买瓶水喝。记住,不能吃糖了。吃糖掉牙。”
“嗯。”两个孩子顺从地点了点头。
“大亮,你是哥哥,护着你小妹儿啊!”
“周婶,你放心。有我在,谁欺负她我就揍谁!”大亮自信地拍了拍胸脯。
“嗯,走吧!”周婶朝着两个孩子挥了挥手,绽开了幸福的笑容。
周婶灿烂的笑容,再次出现了。
不过,现在却是换了中年妇女的面孔。
“周婶?”大亮一惊,突然大喊起来:“周婶!我是大亮!”
可是,周婶却没有听见他的喊声。他正要跑过去,送饭的“半截美”滴滴滴地开走了。
下班了,周萍独自站在电视台写字楼前台阶上,不时地看看手表。
同伴们走出来,约她说:“周萍,一起走吧!”
“不了。”周萍友好地对他们摇了摇头,“一会儿有人接我。”
一道车灯闪过,大亮的出租车开到了她的面前。
“上车吧!”大亮主动打开了前面的车门。
周萍犹豫了一下,慢慢走到车前。
她想了想,没有坐上去,却拉开了车子的后门。
大亮见此情景,觉得非常扫兴。他关上前门,慢慢将车启动了。
“大亮,今天这么晚了,为什么非要来接我?”周萍坐在后面,警惕地问道。
大亮阴沉了一张脸,告诉她:“周萍,你不用躲避我。我送你到电车站,我们就各走各的。”
“我给你发的短信你没有看吗?”周萍冷冷地告诉他,“我只是想,咱们之间……暂时冷静一段儿时间 ……我不想惹爸爸生气。”
“我明白你的意思。”大亮神色泰然,“爱情要讲缘份。死乞白赖的人没有出息。”
“今天,你来接我,就为说这些?”
“不是。我要告诉你一件重要事情”
“听说,那位台湾来的张先生。包了你的车?”
“是的。不过……”大亮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件事。”
“那你想说什么?”
“嗯……周萍……”大亮刚刚想说,却又闭上了嘴。
“大亮,到底你要说什么呀?”周萍从后座上往前探了探身子。
“最近,你见过你妈吗?”大亮突然问道。
“呃,我妈呀!唉……毕业那一天,她买了一身新衣服给我送来。从此,就杳无音信了……”周萍说到这儿,悲伤地低下了头。
“今天,我在省城工地上,看见一个人,很像她。”
“什么?你看见她了!”周萍惊讶地喊了一声,“你和她说话了吗?”
“我刚认出她来,要冲上去跟她说话。可是……她的车开走了。”
“她的车?……她在做什么?”
“她坐了一辆‘半截美’,领着几个年轻人给建筑工人送盒饭。看那打扮,像是做快餐生意。”
“她身边,没有男人吧?”
“嗯……”大亮回想了一下,“没有。”
“谢天谢地……”周萍双手合十,做了个揖状,“我真怕她……身边有了别的男人。”
“我也是……”大亮深有同感地说。
“你也想我妈?”
“想啊。小时候,周婶对我多好啊。”大亮感慨地说道:“现在,咱们卧地沟要盖楼了,她应该回来享福了。”
“都怪我爸。动不动就和妈妈吵架。”
“其实,周叔除了脾气倔,人也挺好的。”
“你还护着他?”
“那时候,他下了岗,火气大呀。”
“大亮,你能不能……带我去那个工地找她?”黑暗中的周萍,发出了求助的声音。
“周萍,现在,张先生包了我的车。我的时间归人家支配了。”大亮抱歉地说:“不过,下次去省城……我再去那儿看看。”
“送盒饭,也不是什么固定职业。”周萍发愁了,“你再去,也许会看不见她了。”
“你不是说,想通过电台的‘情感热线’试试吗?我看是个好办法。”大亮提醒她,“省城离我们这么近,咱们电视的信号都能传过去呢。电台的广播,她肯定能收到。”
“嗯,我试试吧!”
两个人正说着,前方出现了电车站的标识。
大亮突然想起了什么,将车子一停,回头告诉她:“电车站到了。你该……下车了。”
“……”周萍看了看电车站里涌动的人群,犹豫了一下。
然而,看到大亮那冷冷的表情,她还是拉开车门,大踏步走开了。
看着心上人漠然离去的身影,大亮的眼睛里流出了悲戚的泪水。
棚改工程要招标,芏子仕第一个积极响应。接到通知,他就在开发办会议室里召开了本系统建筑单位动员会,也许是利益倏关,开会的人坐得满满的,可谓是座无虚席。
墙上,挂了会标:开发办系统企业“棚改”招标动员会。
不过,芏子仕在会上讲的话却显得阴阳怪气。
“你们看见了吗?”芏子仕拿起那份招标文件,冲着在座的人摆了摆,“120万平方,多么诱人的工程啊!要是在过去,这些活儿天经地义就是我们的。我们不仅可以自己干,还可以发包给那些垂涎欲滴的建筑商们。可是,今天,我们得挖空心思参与竞争,低三下四地等待人家恩赐。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我们失去了自己的职能。”
听到芏子仕的话,大家像是觉得意外,瞪大了眼睛。
“所以,这次工程招标,我们必须要争取中标。嗯,起码要保证有一家企业中标。”芏子仕,挥着手大声强调,“现在,虽然你们已经转制了,但我们的命运还是休戚相关的。你们要为开发系统的荣誉而战,全力以赴,不惜血本把工程抢到手!”
听到这儿,人们频频点头了。
“喂,老杜,你们那儿准备得怎么样了?”芏子仕看了看坐在前排的老杜,首先点了他的名。
“我们正积极做投标书。”杜经理马上回答了。
“嗯,你们是系统内最大的公司。这一次,必须把最好的标段给我拿下来。”芏子仕又强调了一句。
正说着,会议室门口推开了一道缝。工作人员探进来了一个脑袋,悄声对他说:“芏主任,有人找你。”
他的眼睛往外一溜,看见了在门外徘徊的黑牛。
黑牛走进芏子仕办公室,唉声叹气地歪在了沙发上。
“老弟,怎么啦?”芏子仕递给他一支烟,明知故问,“像是没精神头儿了。”
“唉!”黑牛接过烟,点燃之后吐了个圈子,“这‘桑那屋’被推倒了。我无所事事,成了闲人了。”
“累了这么多年,休息一下也好。”芏子仕宽慰着他。
“休息……倒是好。可是,谁给我钱呀?”一脸沮丧的黑牛举起手来,打了个哈欠。
“你这么精明的人,还愁挣不到钱?”
“这……就看大哥能不能关照我了。”
“关照?”
“是啊大哥,最近,我找了一伙儿民工,搞了个工程队。”
“哟,几天不见,你成包工头了。好厉害呀!”芏子仕称赞起来。
“可是,光有队伍,揽不到活儿呀!”黑牛摇了摇头,“大哥,你给想想办法吧。”
“‘棚改’这么大的工程,活儿有的是干……”芏子仕沉吟了一下,“不过,关键问题是投标。只要中了标,剩下的事儿就好说了。”
“大哥,这里面的事儿,我能帮上忙吗?”
“嗯,有些事儿,还真得你帮着做一做……”
方天民一大早就来到招标办公室,听取招标准备工作的汇报。
招标办主任汇报说:“到目前为止,已经有86个企业投标了。”
“外市投标的多不多?”方天民关心的问。
“多。都是东北著名的大型建筑企业。嗯,就连“东建”这样有特大企业也来投标了。”
“东建?人家的施工设备在全东北是一流的啊!”
“不仅是设备先进,管理水平也高哇!我们公告第二天,人家就把标书投到标箱里了。哪儿像咱们的企业,到现在还托关系、走后门儿呢。”招标办主任说到这儿,像是有些担心了,“方总,能不能尽快召开竞标大会?夜长梦多呀。”
“我们把时间公布了,不能随便提前呀。”方天民说着,又想起了一个重要问题,“嗯,评委的人选,怎么确定?”
“我想,在竞标大会召开之前,临时从省专家库里随机选取6人。”
“嗯。”
“为了避免有人做文章,这6位专家一律从外市选取。”
“好。”方天民点了点头,又嘱咐道:“还有两个细节,你们千万要注意:一是要注意‘投标书’的保密工作,千万不准串标。二是要把好评标这个重要环节。凡是投标的企业,绝对不能接触评委。”
“没问题。”
方天民忙着招标的事,芏子仕也没闲着。他在忙着应付招标的事儿。这天晚上,他在一家酒店包了一桌丰盛的酒宴,与杜经理几个人密谋如何中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