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市长这种把我当成经济统战工具的做法让我很反感。但是想想籍此可以脱离开指挥部那个是非之地,倒是让我感到了几分轻松。
方总与芏主任的矛盾越来越尖锐。现在到了棚户区改造的结尾阶段,弄不好就要来个总爆发。至于会出现什么重大事故?我也不好说。反正,我觉得两个人都已经卯足了劲头儿,说不定遇到什么场合,就会擦枪走火!
所以,这几天,市长给我的主要任务是陪张先生玩,让他高兴,让他在协议书上签字。至于棚改指挥部宣传科的事,先不要管了。这事儿完了再说。
“这儿就是林河漂流处吗?”张先生下了车,看了看眼前的景色,“像是一片湖泊呀!”
“这是漂流的起点。”大亮告诉他。
“起点?”
“是啊”大亮的手指了指深山密林处,“游人在这儿坐上漂流艇,河水就会把他们漂进深山里。那里面呀,水急浪高;船儿横冲直撞,可真叫刺激呢!”
“是吗?”张先生笑了笑,“你们年轻人漂吧。我看看热闹就行了。”
两个正说着话,欧阳秘书和周萍从车后面换了衣服,出来了。
两位女士穿了泳衣,显得更加潇洒,更加漂亮。
“张先生,我们一起漂吧!”周萍热情邀请他,“我们两位女士给你当保镖。”
“哈……”张先生望着眼前的山光水色,爽朗地大笑了,“今天,我是来当观众的。专门欣赏你们二位佳丽的冲浪表演。”
“那也行。”大亮从车后座拿出来救生衣,递给欧阳秘书和周萍,然后说:“你们二位从这儿上船。我和张先生、李科长到终点迎接你们。咱们看看谁的速度快?”
“好。一言为定。”两位女士穿上了救生衣,愉快地往岸边跑去了。
车子开到漂流终点处,大亮为张先生支起了太阳伞,我们三人坐在洁净的沙滩上聊起天来。
“张先生,是不是有点儿冷?”大亮拿来一件衣服披在他的身上,“这山里呀,温度比市区低4-5度呢。”
“嗯,天气也该凉了。”张先生望了望山上星星点点的红叶,“快秋分了吧?”
“是呀。”大亮回应了一声,“还有一周吧。”
“实际上,北国的秋色最美了。”张先生感慨地说:“在台湾呀,一年四季就是个热呀。我都不知道秋天、冬天是什么滋味儿了。”
“张先生,你买个别墅,住下来吧。”我趁机动员他,“到了冬天,我们这儿的雪景可美了!”
“呃,大亮,卧地沟的房子盖得怎么样子?我有半个月没去看了。”
“那儿,已经大变样了了。”一提卧地沟,大亮顿时显得美滋滋的,“新盖的楼房一栋接着一栋……嗯,政府已经下达了命令:所有楼房务必于11月5日峻工。11月6日,居民就可以拿到钥匙,搬入新居了。”
“是吗?”听大亮一说,张先生兴奋地站了起来,“言必信,行必果;这届政府,真是取信于民啊!”
大亮听了张先生的话,随后便试探着询问道:“张先生,卧地沟西片的居民一搬迁,那片空地就腾出来了。”
“呵呵。”张先生像是明白了大亮的意思,接着却把眼光投向了我,说:“昨天,企划部的考察结束了。现在,他们正综合对比省城与北辽的情况。一两天就可以拿出报告来……”
“张先生,我建议你,投资卧地沟吧。”我说道。
“李科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张先生悠然地一乐,“你是不是还要强调……北辽的地价优势、百万吨化工项目的便利条件?”
“不止这些……”
“哦,还有什么?
“还有一条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北辽人民对你的特殊感情……”我诚恳地告诉张先生,“昨天,李书记和梁市长告诉我,如果你在这儿投资,土地转让金可以分期支付,甚至可以考虑减免……”
“是吗?”张先生听到这儿,显得有些激动,“你们……为什么这么照顾我?”
“因为,你先感动了我们。”
“我没做什么呀?”
“张先生,你拿出50万元资助‘棚改’,已经传为佳话了。”
“区区小事儿,何足挂齿?”
“可是,我们已经把你当自己人了。”
“既有如此热土,何必舍近求远?”张先生深深地感慨了一声,随后庄重地告诉我和大亮,“我们的投资决策,最后要由董事会讨论。嗯,等讨论时,我会考虑你们的意见的。”
“嗨!我们回来了。”两个人正说话,二位女士快乐地从河边跑了过来。
“感觉好吗?”张先生问着欧阳秘书,顺手递给她一瓶饮料。
“太刺激了!”欧阳秘书解下救生衣递给大亮,接过饮料喝了一口,“不亏是东北第一漂啊!”
周萍也把救生衣脱下,扔给大了亮,然后对张先生说:“张先生,明年夏天,你再带我们来吧。我和珊姐,一定把你拉下水去……”
“我要是下了水,恐怕就上不来岸了。”
“我背你呀!”欧阳秘书说。
“哈……”几个人的欢笑声震荡了山谷。
一座古色古香的陵山前面,是一潭深深的池水。两根石柱,半淹在蓝蓝的秋水里。
附近山上的林子里,绽开了一片片火红的枫叶。
汉白玉石牌坊下,走来了芏子仕和“老领导”。
两个人分别戴了宽边墨镜,显出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
跟随而来的老张买了门票,向守卫出示了一下。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向了墓前。
“我们转一转吧。”“老领导”用手划了个圈。
二人围绕陵墓散起步来。
“老领导,我听说,市委给省委打了报告,要提拔方天民当副市长?”芏子仕看看周围没有了人,急不可待地问道。
“是啊。”“老领导”冷冷地回答了一句,随后摘下眼镜擦拭了几下,又重新戴上了。
“怎么?!”芏子仕看到老领导冷冷的样子,忍不住火冒三丈了,“他们也太不讲理了吧?……换了市长,我这多年的后备干部就报废了?”
“子仕,别激动。”“老领导”拍了拍他的肩膀,“提拔的事儿,你就不要去想了。你呀,还是考虑考虑……如何自保吧!”
“自保?我怎么了?”看到“老领导”不悦的样子,芏子仕的心里像是有些发毛了。
“子仕,我以前问过你。今天再问你一遍。”“老领导”盯着他的眼睛审视了一番,“你,到底收没收过房利公司的钱?”
“这……”芏子仕顿时吱吱唔唔了,“虽然我收了一点儿……可是,我给了他们多大的便宜啊!光……光那一片地,就给他们省了200万!”
“可是,他们盖的房子卖不出去,没挣到钱呀……我听说,人家找你退钱。你骂了人家。”
“是啊,怎么?他们真告我的黑状了?”芏子仕担心起来。
“这事儿,已经捅到省纪委了。”
“啊?”
“我找了一位老同事,求他高抬贵手。他答应暂时压一压……”
“这……我该怎么办呢?”芏子仕顿时束手无策了。
“你呀,听我一句话。赶紧把那40万还给人家,让他们撤销举报……”
“什么,还给他们……”芏子仕倔犟地挺起头,“这……我也太窝囊了吧!”
“子仕,你就是还给人家,也未见得能摆平啊……别忘了,有人正死死地盯着你呢。”
“哼,是那个梁润东吧。从打搞‘棚改’,他就处处和我过不去。”芏子仕无比嫉恨地说着,神色中显出一丝仇视与绝望。
“子仕,你还年轻……”“老领导”劝告说:“遇事要知道进退,可不能随心所欲呀!”
“老领导,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芏子仕呵呵一笑,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
“这才好嘛!”“老领导”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坟墓入口处,“嗯,进去看看吧……”
芏子仕点点头,两个人一齐走进了黑洞洞的墓穴里。
卧地沟街。
一排排崭新的楼房拔地而起。楼面上,有的涂了桔红色,有的涂了浅黄色。远远望去,宛如一处大花园。
高高的施工机械撤离了。楼房前后,挖了很多壕沟。供电、供水、供气以及电话、电视、宽带入室的配套工程正在抓紧进行。
天气像是凉了。早晨,工人们都穿上了棉衣。
楼房内,传来了装修的叮当声。
一处明亮宽敞的大套间里,周横拿着刷子,正粉刷墙壁。
这时,楼梯上走来了红英。她的后面,跟了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
她正是周萍的妈妈美月。
她像是化了淡妆,与工地上的她相比,显得年轻漂亮了。
她手里端了一份热气腾腾的盒饭,脸上一副忐忑不安的神色。
红英往上瞅了瞅正在干活的周横,高兴地裂开了嘴:“正好,他在这儿。”
“红英姐,他……要是……”她瞅了瞅周横的身影,犹犹豫豫止步不前了。
“放心。没事儿啊!”红英推了她一把,“我昨天给他说好了。他巴不得你快回家呢!”
“喂,还干呢?该吃饭了。”红英敲了敲门框,提醒周横。
“刷完这一点儿再吃……”周横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扬着手里的刷子,闷闷地回答了一声。
“喂,你回头儿看看,是谁来了?”红英笑着,上前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周横转过身子,一下子楞住了。
“呃!是……是你?!”
美月看到周横的样子,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擦了擦眼睛里溢出的泪水,高高举起了手里冒着热气的盒饭,颤动着声音喊了一声:“老周,吃饭吧!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
“嗯……”周横一阵激动,竟不知所措了。
“傻站着干什么呀?”红英用力推了一把周横,“人家给你送了饭,你快接过来呀!”
周横这才反映过来。
不过,他没有去接盒饭,却扔下手里的刷子,用手指了指宽敞的房间,对妻子说:“你看,这房子好吗?这就是咱们家。”
“净瞎说。”妻子接过了他的话,“还没有分房,你怎么知道这是咱们家?”
“咱家是卧地沟拆迁第一号。这些大楼……”周横随手拉过了妻子的胳膊,指着窗外一栋栋亮丽的楼房说:“咱们家随便选。”
妻子看看周横的样子,偷偷地笑了。
红英看到这儿,“哧”的一乐,迅速退了出去。
屋门关上了。
夫妻二人,激动地相互对视了一眼。突然,彼此一个拥抱,哭在了一起。
美月下决心回家,并不是因为我的电话,也不是因为卧地沟盖了楼房,而是红英向她转告了一个重要信息:有一位叫张格的台商,手里拿了一副玉石蝴蝶,寻亲来了!
听到这消息,她连行李都没来得收拾,拿好我交给她的玉石蝴蝶,随即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哭着奔回了北辽。
她与父亲是在天启宾馆悄悄见面的,没有惊动任何人。我是事后从欧阳珊那儿得知这一消息的。
夜晚,即将峻工的楼房里,亮起了盏盏明灯。“叮铛叮铛”的装修声,一阵一阵传了出来。
在一阵轰鸣声里,几辆轿车开过来,停在了楼下。
梁润东、李书记、方天民、孙区长下了车,走进了一个楼门口。
一个居室门被打开,梁润东一进屋子,便伸出手,摸起了暖气片。
“还行,烫手了。”他抽回手来,看了看墙上温度计。
“22度。没有问题。”孙区长告诉他。
李书记则走进厨房,拧开了水龙头。
清清的自来水,哗啦啦流淌出来。
“书记,你放心,水、电,是最先完工的,没有问题。”方天民告诉他。
“有线电视接上了吧?”梁润东浏览着墙角,在一堆线丛里寻找着什么。
“接了。”孙区长告诉他,“还有电话线、宽带……我们试过了,进户就能开通。”
“喂,这煤气……怎么没有呢?”李书记在厨房里大喊了一声。
“书记,这煤气……明天早晨就送。”方天民解释说,“送早了,怕出危险。”
“嗯,这还真是个问题。”梁润东想了想,“棚户区的百姓烧了一辈子煤,不知道煤气是怎么回事儿呢。要注意安全呀!”
“告诉煤气公司,马上印刷一份煤气使用说明。”李书记立即吩咐道,“明天发钥匙时,一起发给住户。”
“嗯,行。”方天民立刻记录下来。
“润东,我看可以了,你还有什么事儿?”李书记满意地看了看房间,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神情。
“嗯……”梁润东想了想,像是有些不放心似的,“后天,省委领导亲自来参加分房仪式。天民,你一定要组织好,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
“你放心吧!”方天民信心十足地表示。
“孙区长,你告诉红英,明天下午,把分房仪式演练一下。”李书记嘱咐说。
“好,我一会儿就安排。”
卧地沟广场上,红英带领着居民们,正在高兴地布置庆祝典礼的主席台。
天气阴沉沉的,一朵朵雪花飘开了。
“书记,下雪了。”林龙惊喜地喊了起来。
“这是祥瑞之雪,下得越大越好哇!”老拐也兴奋地喊叫了。
这时,一阵汽车喇叭响,孙区长坐着一辆面包车来了。
“怎么样了?”他下了车,看了看搭建的主席台,满意地点了点头。
“都准备好了。”红英连忙迎了上来。
“那就按照程序演练一下吧!”
“好。你们几家……派人过来。”
她一招呼,林师傅、周母、老拐等人走上了主席台。
这时,黑牛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出现了。
他的身边,站了两个聋哑残疾人。
看到主席台上正颁发新房照,他不怀好意拍了拍两个残疾人的肩膀。
两个残疾人看到预演的人手里“得”到了新房照,一下子跑上台去,伸手就抢。
“走走走……谁让你们来的?”红英着急了。
“哈……”在场的芏子仕看到这个情景,开心地笑了,“红英书记,这两个傻子不明白道理。干脆,先发给他们算了。”
瑞雪飘过的卧地沟,天空一片碧蓝。
在满天金色的霞光里,卧地沟的老百姓喜气洋洋,涌入了分房典礼的会场。
“滴滴滴”的喇叭声起,领导的车队开来了。
后面,跟了台湾张先生的“宝马”。
会场附近的第一层楼房里,提前拿到新房照的两个聋哑残疾人,傻呵呵坐在了新房子里。
透过明亮的窗户,他们看见了外面热闹的会场。
两个人嗷嗷地喊着,想要出去。
他们的姐姐正在安置家具。看到他们的样子,伸手摸了摸两个人的手,两个人才安静下来。
这时,外面响起了音乐声。
姐姐看到这儿,像是忍不住寂寞了。她拍拍两个人的肩膀,便锁上门,奔向了会场。
姐姐走远了。
这时,隐藏在暗处的黑牛悄悄来到了门口。
他掏出一把钥匙,伸进锁孔,转了一个圈,屋门开了。
两个聋哑人,正伏在窗户前,看会场的热闹场面。
黑牛走进厨房,悄悄拧开了煤气开关。
煤气管里,发出了咝咝的排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