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错了还不行吗?”芏子仕假惺惺地做了个检讨,随后表示,“明天,我们机关人员全部深入现场,力争把今天的影响挽回来……”
刚刚放下电话,老张轻轻地推门走进来。
“芏主任,不好。”老张急败坏地告诉他,“今天,土地局的人都去现场了。我们……被动了。”
芏子仕气愤地说:“这帮儿玩艺儿,把我们泡了。”
“原来不是说,我们两家共同顶着吗?”老张疑惑不解地问他。
“是啊,原以为他们是省管部门,头皮比我们硬呢。”芏子仕不满地说:“现在,他们倒充当大好人了。”
“那……我们怎么办?”
“喂,老张……”芏子仕招了招手,将老张叫到了面前,秘授机宜,“明天,你亲自带上我们的人到卧地沟去……”
卧地沟的签订协议现场,依然如故的热闹。
仔细一看,土地局来的工作人员似乎多了。
他们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扯起了一面标语条幅,上面写着:现场核查、补办土地使用证事宜。
“哟,今天你们来这么多人呀!”红英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又把几瓶矿泉水递给他们。
“红英书记,这是我们科长。”一位女工作人员介绍着新来的男同事。
“科长,欢迎你!”红英握了握他的手。
“我们局长说,这儿的土地情况太复杂了。”科长告诉她,“我今天来,就是想简化手续,直接处理一些事情。”
“你们真是为我们百姓着想啊。”
“不客气。”科长说完,告诉身边的女工作人员,“打开卧地沟的土地资料……”
十几名来签协议的群众自觉排起了队,工作人员开始一个一个核实。
“大娘,你这个土地证,不行啊。”女工作人员反复看了看一位老人拿来的旧地照,摇起了头。
“怎么就不行。别人的老地照,不是都换新的了吗?”心情迫切的老大娘听了女工作人员的话,大声质问起来。
“这个证件不是你的。”女工作人员耐心解释。
“不是我的,怎么能在我手里?”她恼怒地对工作人员发起了脾气,又转身问红英,“红英书记,他们为什么不给我办呀?你给我评评理!”
“别着急。”红英安慰着她,同时又对那个新来的科长说:“科长,我可以证实,这位大娘是老卧地沟的住户了。她的地产,不应该有问题呀。”
科长从女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旧地照看了看,轻声对老大娘说:“这个地照上,不是你的名字呀。”
“呃……”老大娘一下子想起了什么,“那是我老伴的名字。”
“老伴?”女工作人员指着微机上的资料说:“你老伴……也不叫这个名字呀。”
“哟,我看看……”红英俯在微机上,看了看资料,不由地笑了笑,提醒老大娘,“你那地照上的名字……是你后找的老伴儿吧?”
大娘一听,顿时不好意思了。她向女工作人员解释说:“是呀,这个房基地,原来是我后老伴的。”
女工作人员明白了。她将微机上的资料让科长看了看,问:“怎么办?”
“我请示一下。”说着,科长拿出了手机,“喂,局长,一位老大娘的旧地照是后老伴的。原始资料对上了。能不能按特殊情况,马上改名补办?”
“特事特办吧。”局长同意了,“但是,要核实一下相关证件。”
科长点了点头,收起电话,然后问大娘:“大娘,你和后老伴的结婚证带来了吗?”
“都在这儿呢。”大娘马上举起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袋子里,装满了一堆花花绿绿的证件。她在里面翻了翻,掏出了结婚证,递给了科长。
科长认真地看了看结婚证,笑着告诉她说:“可以办了。”
大娘一下子高兴了,连忙说:“谢谢、谢谢你们了。”
“要谢。你就感谢‘棚改’吧。”科长告诉她,“像你这种情况,按照规定的程序,得需要两个月才能办完呢。”
女工作人员马上为老大娘补办了新地照。
正忙碌间,天上一声霹雳响,下起了雨。
群众和工作人员们急忙撑起了伞,披上了雨衣。
红英让一个小伙子打开一把大遮阳伞,遮住了土地局的微机。
“科长,下雨了,休息一会儿吧!”红英建议。
“没事儿,只要有群众等待,我们就继续工作。”科长笑着说。
这时,一辆消防车呼叫着开过来了。
后面,还跟了一辆电业局的车辆。
红英看到消防队员走下来,开玩笑说:“天下着雨,你们来干什么?我们这儿没有报火警呀!”
消防队员告诉她说:“大姐,我们是来堪察现场,办理消防手续的。”
红英疑惑地问:“等天晴了再办不行吗?”
“红英姐,不能等啊!”后面车上,走下了电业局的同志。他告诉红英:“政府要求两天办完手续。我们不能拖全局后腿呀!”
“嗯,这次搞‘棚改’,各机关真是转变作风了!”红英看了看飘雨的天空,赞叹了一声。
接着,她又想起了什么,朝着“开发办”牌子的位置看了看,禁不住叹息了一声,“唉!就差开发办的人了,至今连个人影儿也看不见。”
在市中心通往卧地沟的路上。一辆面包车,疾驰着。
刚刚下了雨,空气湿润润的。刮了一阵风,太阳从云间的隙缝里散出了一道道金光。
飞奔的面包车上,印了“开发办”的标识。
老张坐在车的前座上,焦急地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着窗外的天,自言自语道:“总算晴了,要是再下个没完,我们就得冒雨干了。”
“老张,咱们干嘛这么着急呀!”一个同事问。
“还不着急?”老张看了看他,“这已经耽误一天了。昨天,方天民把我们芏主任给‘搂’了。芏主任告诉我,今天别说下雨,就是下刀子,也得来!”
“呵呵,方天民那么狠呀。”同事咂了咂舌头,不再说了。
开发办的面包车开到了签订协议现场。人们高兴地喊了起来。
红英看到面包车,高兴地跑过来,握了握老张的手,问:“你们不说是8点准时来吗?乡亲们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等你们呢!”
“书记,对不起,车让雨给隔住了。”老张假装歉意地躬了躬身子,然后指挥工作人员,“快,抬微机。”
红英让人抬来了桌子,然后告诉居民们:“房子拆迁有过争议的,到这边办!”
红英的话音一落,哗啦啦,一大群人在桌子后面排起了队。
老张不慌不忙的,抽出了一支烟。然后,他又看着部下,把一幅“拆迁办现场办公”的告示牌立在那儿。
“好,开始吧!”老张一宣布,几个工作人员才开始办理。
排了第一号的人把土地使用证递给工作人员,问:“同志,我刚刚补办了地照。还没有补房照,这审核章,能盖吗?”
“你没有房照?”工作人员问。
“没有。这房子,是我们自己盖的。”
“自己盖的?有批件吗?”
“没有。”
“没有批件,盖什么章?办不了。”工作人员冷冷地下了结论。
“听说,只要有地照,自己盖的房可以补办啊。”有人在后面问。
“谁说的?”老张撇了撇嘴,冷嘲热讽地回答:“你们的房子不是公房,自己盖的时候又没办审批手续。凭什么给你盖章?”
“同志,你这么说可不对。”一位年纪大的老人走上前来,辩解说:“当初,单位号召我们自力更生解决住房困难。我们响应号召,自己盖了房子,怎么倒错了?”
老张问:“自力更生?经过房产部门批准了吗?”
“这事儿,我们哪儿知道哇!”老人迷茫了。
“没有批件,就属于违法建筑物。懂不懂?”
排在第一号的那个人无奈地问他:“你说,像我们这种情况,怎么办呢?”
“是啊,政府总不能把我们扫地出门,丢开不管吧?”有人又接着问。
“谁说不管了?”老张抬头告诉那个人,“每平方米……补给你们350元损失费。”
老年人一听,急了。他大喊一声:“补这点儿钱够干什么的?能买得起房子吗?”
“那我们就不管了。”老张悻悻地一笑。
“那……你让我们去哪儿住呀?”后面的人跟着喊起来。
“我们同是棚户区居民,凭什么不让我们回迁住楼房?”人们的声音越来越大。
“回迁上楼?”老张听到这儿,撇了撇嘴,“哼,你们这种违法建筑物,给几个补助算是照顾了。这还是我们芏主任为你们争取的呢!要是按照‘棚改’调度会上的说法,你们这些破房子都应该强行推倒……”
“谁这么说的?我们找他讲理去……”后面的人听到这儿,纷纷涌到前面来。
有个年轻人跳着喊道:“方天民不是‘棚改’总指挥吗?我们找他去!”
“方天民最坏了!”这时,黑牛出现在人群里。他大声挑唆地说:“人家主张全面积回迁,免费上楼。就是他不同意。”
“我们找他算帐去!”听了黑牛的话,人们更加愤怒了。
“对,找他去!”
队形一下子乱了。
此时,方天民的轿车刚刚开到“招标办公室”楼前。
他与随行人员下了车,谈笑风生地走进了大楼。
“方总,拆迁刚刚开始,你就着急招标的事儿了?”随行的人员问他。
“亏你还是总调度呢。”方天民笑了笑,“市长要求,这次‘棚改’的所有环节都要阳光操作。就连拆房子,也得招标。”
“唉,招标招标,明招暗搞。”总调度嘲讽了一句,“这里面的名堂多着呢。”
“这次不会有问题。”方天民告诉他,“这儿的领导班子刚刚调换过。”
“招标办主任换人了?”
“是啊。这位新来的主任,又正派,又精明。他在这儿,绝不会出乱子。”
招标办公室主任室里。
主任和部下热情地给方天民拿来了矿泉水。
“说说情况吧。”方天民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问:“投标的多不多?”
“多啊。”主任拿出了笔记本,兴奋地汇报说:“连省城的大建筑企业都想投标呢……”
刚刚说到这儿,总调度的手机响了。
“什么?大规模上访?点名要找方总?”总调度一听,顿时慌了神。
“怎么回事儿?”看到总调度的样子,方天民问道。
总调度指着手机说:“方总,卧地沟签协议出了乱子。群众正组织大规模上访呢。”
“上访?什么原因?”
“是核实拆迁手续时引起了纠纷。嗯,他们点名要找你。”
招标办主任听到这儿,马上给总调度出了个主意:“你就说方总不在……嗯,就说去省城了。”
“不!”方天民立刻站立起来,“我去看看。”
“方总,情况未弄清楚,你还是回避一下吧。”主任劝他。
“是啊,卧地沟上访老户多。他们闹起事儿来,可厉害了……”其他人也劝说着。
“嗨!群众有什么可怕的。” 面对大家的劝说,方天民显得异常镇静,“我们现在干的事儿,不就是为了群众嘛!”
卧地沟,签订协议现场,上访的群众已经组织起来了。
他们打了一条“我们要住房,我们要公理”的横幅,正要出发。
红英与社区的工作人员们苦苦地劝说、阻拦着……
“喂,大家冷静。有事儿慢慢商量好不好……”红英拿了个电动喇叭,大声喊着。
“红英姐,这事儿太不公平了。我们必须讨个说法!”年轻人愤怒地嚷着。
开发办的老张也假装着劝阻说:“大家冷静,不要闹事、不要闹事……”
正说着,一辆大吉普车开了过来。
方天民从车子里下来,站在了群众面前。
他冲大家招了招手,喊道:“乡亲们,你们找我吗?我就是方天民。”
群众一听说他是方天民,一下子沸腾起来。
几个青年人抢上前来,逼住他一声声地质问起来──
“方天民,你凭什么把我们扫地出门?”
“我们自力更生建房,怎么成了违法建筑?”
“方天民,你好狠心啊!”
“今天不把事儿说清楚,你别想走!”
……
“大家听我说……不存在扫地出门的事儿。”面对一张张愤怒的脸,方天民大声解释着,“有了问题不要紧,我们可以商量!”
后面的群众跟着涌了上来,质问的嗓门儿一声比一声高。
“方天民,你为什么不给我们办手续?”
“你想用350块钱就把我们赶走,没门儿!”
“没有房子,你让我们住露天地里吗?”
“方天民,你为什么不同意免费上楼?”
“免费上楼?”方天民听到这句话,眼神一楞,不由地警觉起来。随即,他大喊一声:“大家听我解释……”
可是,群众的喊声将他的声音淹没了。
“大家冷静、大家冷静……”随行的总调度见势不好,急忙上前护住了方天民。
车里的司机看到乱成这个样子,急忙下了车。
“快打“110”!”总调度提醒他。
司机立刻掏出了手机。
站在人群后面的黑牛看到司机打电话,便怂恿地呼喊了一声:“方天民要调警察……要抓我们了!”
“不行!他没有说清楚问题,叫什么警察?”
“他想收拾我们……干脆,我们先收拾了他吧……”
群众的情绪失控了。
“收拾他!”在黑牛鼓动下,几个别有用心的人顺势从地上拣起拆房的木椽子,朝着方天民砸了下去。
方天民来不及躲避,一根木椽打在他的头上。
他用手一捂,慢慢倒下了。
“方总……”总调度与红英急忙扶住了他。
鲜红的血,从方天民的手指缝隙流了出来。
此时,一阵警笛响,“110”巡逻警车吼叫着开来了。
黑牛看到警车开来,拔腿就跑。人们也随之一哄而散。
警察们迅速下车,扭住了几个要逃跑的年轻人。
总调度与红英扶起了方天民,要抬他上警车。
方天民却摆摆手。
他用一条白手绢儿捂住伤口,然后告诉警察说:“你们先不要带人。我和他们说几句话。”
红英把电动喇叭递到方天民手里。
“各位乡亲父老……”方天民看了看眼前几个被警察扭住的年轻人,又看了看躲避在远处的上访群众,诚恳地说:“今天,我是临时扔下手里的工作,诚心诚意听取你们意见来的啊。你们为什么不听我说呀?”
“唉!你们知道吗?过去,我也在棚户区住过。而且,一住就是十八年哪……”
听到这儿,躲在远处的群众相互看了看,慢慢走上前来。
方天民继续说着:“那时候受的罪,我至今也忘记不了哇!冬天睡觉,要戴棉帽子。早晨起来,摸哪儿都是冰啊!“后来,我当了房产局长。每年做工作计划,第一件大事儿就是‘棚改’。可是,因为市里没有钱,一年只能改造一小片儿……今年,咱们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从上面要来这么多钱,下决心解决大家的困难。你们怎么就不理解呢?好吧,现在我都这个样子了,你们到底有什么问题,告诉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