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电台机房里,女播音员戴了耳机,正在主持节目。
周萍也戴了耳机,坐在她的身边。
“听众朋友们你们好,‘情感热线’节目又与你相聚了。今天,坐在我身边的,是我的一位同行。她要寻找的人,是她最最思念的亲人──妈妈。这位母亲,如果您正在收听我们的节目,请倾听女儿对你深情地呼唤吧!”
音乐响了起来,周萍开始了动情地诉说:“妈妈,我是周萍儿。还记得你的女儿吗?我现在还记得……小的时候,爸爸因为下岗,天天对你发脾气。你一气之下,离开了家……可是,妈妈,女儿不怪你。”
“我永远忘不了。每到开学的时候,你总是站在学校门口,把学费交给我;每到换季的时候,又是你,为我穿上崭新的衣服……”
省城,一间租住的小屋子里,摆放了几件炊具。
屋里的灯熄灭了。清冷的月光里,飘荡着“情感热线”缠绵动人的乐声。
靠窗的床上,一位女士正在收听广播。
收音机里,传来了周萍的倾诉:“妈妈,自打从职专毕业,我就一直没有看见你……你不会忘了我吧!”
“现在,咱们家的日子出现转机了。爸爸重新就业,我到电视台工作了。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讯:卧地沟开始搞‘棚改’了。我们就要住楼房了。为了迎接你回家,爸爸特意购买了大套间的房子……”
听到这儿,女士“唿”地一下坐了起来。
接着,她把收音机的声音放大了。
“妈妈,现在,我们的日子虽然好了。可是,我们家缺的是团圆;女儿缺的是母爱呀……你要是听到广播,给家里打电话好吗?咱家的电话号码是:38386060,很好记呀。”
“妈妈,我想你,你回来吧!”
像是时间到了,随着女儿最后一声呼唤,收音机奏出了告别的乐曲。
“萍儿……”妈妈似乎再也禁不住母爱的情感,激动地抽泣起来。
哭着哭着,她突然下床,从桌子抽屉里掏出手机,打开了。
“38386060”她嘴里念叨着,按起了数字键。
电话接通了。对方传出了周横那粗犷的嗓音:“喂,谁呀?”
她的嘴唇颤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喂,怎么回事儿?说话呀!”电话里的周横生气了。
“唉!”妈妈一下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叹息一声,将手机关闭了。
她叹息一声,披衣下床,走出了小屋。
小屋外面,是饭店的餐厅。白天,就餐顾客来来往往,人声噪杂。晚上,空荡荡的屋子里冷冷清清。
透过门缝的灯光,隔壁小屋里烟雾燎绕,小小麻将桌上转坐了几个叼了烟卷的麻友,哗哗啦啦的搓牌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小老板大概又是寂寞难忍,靠赌的刺激打发寂寞的长夜时光了。
小老板年纪不大,四十来岁,身强力壮,厨艺精湛,命运却不尽人意。饭店开得红红火火,正在兴旺着,妻子却不知怎么中了邪似的,跟一个唱歌的小白脸私奔去了国外。
从此,脸面丢尽的他再也没有心思经营饭店,一天到晚泡在舞厅里,梦想在美女如云的欢乐场里寻找一位比原来妻子更漂亮的女人。
然而,天不从人愿,几年的时光,他跑遍了省城的所有舞厅,没有一个女人中他的意。这一天,他随朋友来到北辽站前的大富豪舞厅,
看见了她,便“姐姐”长、“姐姐”短地叫个不停,央求她跟着自己走。开始,她没有答应他。直到与周横吵了架,她觉得无家可归,才不得不打响了他的电话。
两个人虽然走到了一起。但是,她声明在先,自己到他这儿,只是打工挣钱,并没有别的意思。即使是这样,他也欢天喜地,热情欢迎她的到来。并暗示她今后可以在这儿享受“老板娘”的待遇。
当然,她作为一个精明的女人,打理一个小饭店并不困难。她先是建议他重新装修了饭店的门脸,接着,又将餐厅打扫得干干净净,服务员们换上了洁净的衣服,饭店焕然一新,顾客明显多了起来。
后来,她发现来这儿就餐的人多是建筑工地的民工。这些人吃饭不讲究情调、排场,只图饭菜干净,放心,吃饱、吃好。
于是,她就撤去了雅间、包间、情侣间,专做经济实惠的“份饭”,一大清早,一份一份的粥、馒头、咸菜组合的份饭摆在整洁的餐桌上,人们来了就吃、吃了扔钱就走,既不耽误干活,又省去了点菜、埋单的麻烦。
后来,不仅附近工地的民工都来吃饭,连远处工地的包工头也来预订餐桌了。一个月后,小老板也看出了其中的奥妙,索性买了一辆客货两用车,往工地送起了盒饭。几个月下来,赚得钱竟比过去翻了几番。
当然,小老板欣赏她,不仅仅欣赏她的精明,他还需要她作为女人的其它……为了讨她的欢心。
他装修了自己的卧室,买了柔软的席梦思床,宽大的浴缸,安装了舒适的空调,每到晚饭之后,他便邀请她进屋洗澡、休息……开始,她出于礼貌,不好拒绝。
终于,几天亲密接触之后,他有蕴藏几年的性欲望猛然发作,不由分说便疯狂地将她压在了床上。
“不行!”她奋力反抗着,“你要是这样,我明天就走!”
“好姐姐……”满脸羞愧的他一下子跪在了地下,“你千万不要走,我离不开你呀!”他哭着哀求说,“姐姐,我太爱你了。求你……满足我一次好吗?就一次……”
“不行!”她继续拒绝着,“姐姐我卖力不卖身。别忘了,我是有丈夫的人。我与你有言在先。”
“我不是玩弄你的感情。将来……我娶你还不行吗?”
“好弟弟,起来起来……记住,好男不娶活人妻。这儿的好姑娘多着呢,找个年轻女人结了婚好好过日子吧!姐老了。姐出来就为了给女儿挣点儿嫁妆钱。姐没有再嫁的心思了。”
从此,她又重新回到隔壁打工姐妹们居住的小屋,再也不去小老板的房间了。
说起来,她的反抗与执着,并非不识事务,更不是传统的贞节观念作祟。饥寒交迫的卧地沟里,家家饥寒交迫,食不饱腹。自从下岗大潮袭来,为了生存,有几个女人不失身?
她之所以作了陪舞女郎,不就是心疼丈夫辛苦,帮助他养活这一家人吗?天天让那些男人搂着,摸来摸去……这与失身有多大区别?
然而,即使如此,她也没有迈出那一步。她知道自己不会,永远也不会。这,不仅是为了尊严而守身如玉。因为,在她的心底,有一道深刻的特殊的防线:她的一生,她的生命,与周家,太密不可分了──
童年,那令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与磨难,像一道深深的划痕,永远刻在她心中的记忆里,让她久久挥之不去,抹之不去……
天气阴沉沉的,黑云遮盖了卧地沟。母亲拉着她的手,沿着卧地沟街挨户乞讨。
她那时还小,不明白母亲带着自己从山东老家忍饥挨饿来这儿寻姥姥家,怎么到了目的地还要讨饭吃呢?
家里遇到了荒年,满镇的人都没饭吃了。家庭成份好的吃上了政府的救济粮。像她这种出身不好的人家,只有出逃求生一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