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民这样做,有点儿不像话啊。”“老领导”听到这儿,开始挑拨离间了,“‘棚改’的事儿,本来是开发办的职责。他作为兄弟部门,提点儿建议也就可以了。怎么就真枪实弹地与你竞争起来了?”
“人心莫测呀!”芏子仕恨恨地摆了摆脑袋。
“再说,他的算法也有问题呀。”“老领导”敲了敲桌子,“这费用减免的权力,在省里呀。他不经请示,就擅自减这减那,万一省里不同意呢?”
“听说,梁润东和李书记往省委跑了好几趟……”芏子仕担心地说:“省里真要是同意了。我就得败在他手里了。”
“哈……现在言败,为时尚早。”
“老领导,你有什么好办法?”芏子仕说着,恭敬地倒上了一杯酒。
“子仕啊,幸亏你今天找我来了。”“老领导”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即问道,“最近,有件大事儿,你知道吗?”
“什么大事儿?”
“省里从中央争取到了六百亿软贷款。”
“软贷款?”
“是呀。”
“这软贷款……与我们的‘棚改’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老领导”压低了声音,启示他说:“如果梁润东拿到这笔钱,把它投在‘棚改’上呢?”
“会吗?”
“我想会的。”“老领导”判断说:“现在,省委对‘棚改’喊得这么响,背后肯定有资金支持。梁润东这么精明,一定会用‘棚改’项目去申请软贷款。这……很可能就是他的开山之作啊。”
“嗯……对对对。”芏子仕一下子听出了门道,“用软贷款搞‘棚改’,既解决了贫民百姓的燃眉之急,又显示了自己的能力。可谓一举两得。”
“子仕,你这样分析,就对上他的路了。来,喝一杯。”
“要是这样,我该怎么做呢?”芏子仕开始讨教了。
“你呀,还是要想方设法,把这个方案做好。”
“方案?唉……”芏子仕听到这儿,眼睛露出了一丝迷惘,“方天民已经把房价降到600元了。这方案,我还能怎么做?”
“他降到600元;你可以降到0!”
“0?”芏子仕哑然失笑了。
“子仕,你应该这样做……”说着,“老领导”将嘴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城郊的一处农家小院里,温暖恬静,遍洒了新春的阳光。
整洁的田畦里,菜蔬翠绿;篱笆墙边,碧草如茵。
几只鸟儿从半空中飞下,唧唧啾啾地啼啭个不停。
“哗啦啦……”一阵洗麻将牌的声音,打破了乡野的寂静。
院角的一栋凉亭上,摆了一副牌局。
芏子仕、司机、杜经理,还有一个胖子,正在兴高采烈地玩麻将。
“二万!”坐在芏子仕上家的胖子瞅瞅他的脸色,思索了一下,终于发出了手里的牌。
“哈……单夹二万,和了!”芏子仕兴奋地喊了一声,把面前的牌推倒了。
“白经理,你真是个神炮手。”司机刘海看到对方点了泡,不由地撇起了嘴。
“什么神炮手,他今天是诚心捣蛋。”杜经理一边洗着牌,一边数落着,“他看芏主任是领导,就一个劲儿地上供啊。”
“是啊,我现在供点儿好牌。等芏主任抓‘棚改’时,多给我点儿工程呀。哈……”
“老白,你可别动这念头。”芏子仕手里码着牌,嘴里说着,“‘棚改’的事儿啊,城建口的部门都在做方案。将来让谁抓,还不一定呢。”
“不就是方案之争嘛,没问题。”老白码好了自己的牌,拿过烟盒,抽出几支烟来分给大家,“你们老张是有名的笔杆子。他写出来的方案,一定会通过。”
“嗯……”芏子仕听老白这样一说,倒是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说:“你看,咱们今天干什么来了?”
“不是研究方案吗?”老白说。
“是啊,”芏子仕笑了笑,“现在,人家老张和李文才两个人在屋子里憋词,咱们就在这儿玩儿?太不近人情了吧!”
“是啊,咱们过去看看。”杜经理提议。
“好吧,一会儿再玩。”老白第一个站了起来。
其实,按照芏主任的想法,这个棚户区改造的方案原本是要我来制定的。我也为此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政治准备。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已经为芏主任写了一份漂亮的汇报材料了,在这个重要时刻,我岂能当逃兵?
不过,那一天,周萍把我请到电视台,让我观看了棚户区改造策论的全程录相之后,我立即改变了主意,这种事儿,我不能干!
因为,从策论会的现场发言情况看,芏主任的整个发言与会议的方向是不合拍的,或者说是背道而驰的。
市里开的是棚户区改造策论会,是要大家为棚户区改造工程出谋献策。而芏主任不知道怎么了,却是一副反对的态度。
虽然他发言之后梁市长肯定了他的悖论的合理成分,但是也仅仅是那么一句话礼貌性的肯定,之后立即对他进行反驳,甚至针锋相对的反击。
最明显的是,在谁来负责棚户区改造的问题上,这本来是开发办的职责。但是梁市长却要城建系统六个部门同时制定方案,展开竞争。
说谁的方案好,谁才有资格负责棚户区改造工作。这样的话,岂不是剥夺了开发办负责棚户区改造的职能了么?按照梁市长的态度,芏主任将无缘这项伟大的工程了。
既然是这样,那么这方案制定的再好,也不过是一场无用功。那样的话,等到开发办败下阵来,是芏主任的指导思想有问题?还是我制定的方案有问题?哪个说的清楚?于是乎,我开始有了打退堂鼓的想法。
接下来,周萍的那位老主任提醒我:看似六个部门竞争,实际上真正具有竞争资格的,只有房产局和开发办两家。如果我参与到这个方案的制定中,岂不是被绑到了芏主任的战车上,与我的恩人方局长开战么?这样的事,我怎么能干?
有一天,我曾经向王秘书探讨:这方案竞争的核心是什么?王秘书坦率地告诉我:说到底,方案的竞争就是房价的竞争。
哪个方案制定的房价低,能够让老百姓们接受,哪个方案就有获胜的希望。如果方案的房价下不来,即使是文字水平再高,也不会被市领导考虑的。
听到这里,我又有了一层忧虑:我虽然有点儿文字上的功夫,但是我不懂房产开发业务,尤其是不明白那些房价是怎么算出来的?这种先天的业务缺陷,应该是我推辞这项工作的绝好理由吧?
于是乎,我一反常态的表示了自己的无能。向黄主任提出,我是个房产开发业务的白帽子,不懂业务,以其昏昏,使人昭昭。这样的方案是制定不好的。因此,恳请领导另请高明。
黄主任听我说的情真意切,马上到芏主任那儿为我说情了。可惜,他上去之后,半天也没有下来,不知道是他的说情遭到了芏主任的反对,还是我的理由没有打动芏主任的决心?
等到快要下班时,我心情沮丧的等待着被芏主任拒绝的消息。然而,谢天谢地!这个时候,老张出现了!
他的出现让事情马上有了转机:我是个白帽子,老张可是个房产开发业务的行家。不然的话,他怎么会见异思迁,要求离开秘书岗位去做房产开发项目呢?
而且,他这次请假旅游,已经躲避了汇报材料的写作任务,这一次制定棚户区改造方案,轮班也应该是他上阵了吧?
于是乎,第二天我一上班,黄主任就来到秘书室,明确宣布:棚户区改造方案由老张主持制定,我作为助手紧密配合。
芏主任的这个伟大的决定让我顿时如释重负。我觉得让自己解脱的绝不仅仅是一场繁重的脑力劳动,而是卸下了一副关乎道德的心理负担:我终于可以不与方局长对着干了。这让我的灵魂得到了更为重要的解脱。
由此,我改变了自己的角色。从受到芏主任无比信任的大笔杆子甘愿成为了老张的配角。我友善的给老张递烟,沏茶,甚至于找资料的任务。努力的做好配合工作。让本来对我心怀嫉妒的他对我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老张也真的拿出了一副舍我其谁,当仁不让的架式来,打电话冲这个部门要情况,要那个部门拿数字,我们秘书室的门一次一次让各部门的人推开,送数字,送材料,汇报情况,与我写材料时闭门造车的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当然,当我为老张递烟、送茶水的过程中,也不忘记偷偷向电脑屏幕上瞄上几眼。我发现,老张充分发挥了电脑写作的复制粘贴功能。
不止一次的借用、参考一些网站的描述性文字和理论性阐述。等到他的敲打键盘的声音慢慢地停下来,我判断,他的方案框架基本上成型,下一步,就是等着往一个个的空白里填写数字了。
这一天,财务科长来了,给老张送来一张房价预算明细表。老张没有放他走,接着就一项一项的询问:这里是怎么回事?那里是怎么回事?房价为什么这么高?能不能想法子再降一降?
财务科长好像是看透了老张的心思,一项一项和为他讲解。通过财务科长的讲课,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开发商定的房价那么高?
原来最影响房价的因素不是建房成本,而是政府收费。政府的各项收费属于刚性支出,一分钱也不能少。所以,只要政府收费不降低,房价就永远不会降下来。
呵呵,原来,房价的计算是这么的简单,只要懂得加减乘除法,就能把房价算得一清二楚。
我把财务科长的解释当作一场业务课来听,认真的做了记录,之后又深入地进行了思考。真是受益匪浅。
如果我早早儿的明白了这些道理的话,也许是不会推辞这个方案的制定了,但是,那样的话,我就陷入了与方局长作战的万劫不复之地。不但败局是肯定的,而且我将要背上不仁不义的恶名。
写作进入到第四天,我与老张正探讨一个问题。芏主任出现了。他说:“二位辛苦了!是不是憋得气闷了?咱们出去散散心。”
于是乎,我们一行人就从办公楼来到了这个风景优美的农家场院。
芏主任带领几个人象征性的开了个小会,说道了几句棚户区改造的伟大意义。然后就开始打麻将牌了。
我和老张正核对几个数字,突然间,门被推开。
“芏主任看望你们两个人来了!”我们正伏在桌子上用功,就见到杜经理和老白进来了。后面是芏主任和司机刘海。
“老张,进展怎么样?”芏主任看似问候,更像是督战。
“就要完了。”老张自豪的汇报着战果。
“啊,这么快?”杜经理吃了一惊,“芏主任考虑到你们辛苦,特意来看望二位呢!”
“我们又不是病人,看望什么呀?”老张就把材料交给芏主任,自我卖弄地说:“昨天夜里,我熬了一个通宵。文才一直陪着我。”
“嗯,好,好……”芏子仕拿过方案翻了翻,又把另外几部分递给老白和杜经理,自己则留下几页,慢慢审查起来。
“老张,写得好。”老白看着看着,称赞起来。
“是啊,这文笔,不亏是大笔杆子啊!”杜经理也伸出了大拇指。
“喂?老张……”芏子仕像是看出了什么问题,手指头放在一页纸上,敲打起来。
“芏主任,有什么问题?”老张急忙把脸凑过去。
“扩大面积缴费的事儿…… 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吗?”芏子仕严肃地问他。
“这……”老张摸了摸后脑勺,“扩大面积款,必须得缴呀!”
“缴是应该缴。可是,如果老百姓没有钱,缴不起呢?”
“这……”老张吞吞吐吐,毫无办法了。
“你要明明白白地写上:凡是缴不起扩大面积款的,先由政府垫付,日后再还。”
“什么?政府垫付?”听到这儿,人们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差一点儿不相信自己耳朵的听力。
“对!”芏子仕的态度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要是这样,老百姓谁还缴钱?”老白第一个提出了异议。
“是啊,别说没钱的,就是有钱的,人家也不缴了。” 杜经理晃荡起了脑袋,“你要这么写,恐怕一分钱也收不上来。”
“这事儿,不用你愁。我看……”芏子仕掸了掸未尽的烟灰,自信地判断道:“就算是一分钱收不上来,这大楼也照盖不误。”
“这不成了恢复计划经济,搞福利分房了吗?”老张诧异地问道。
“话,不能这么说;可是,事儿,得这么办!”芏子仕自作聪明地告诉他们,“这一次‘棚改’,说白了,就是政府出资,免费为穷人盖房。”
“怎么,政府真不想收钱?”我发出了一声质问。
“要是收钱,那还叫什么民心工程?”芏主任说得清清楚楚,不容置疑。
“噢,要是这样,我们的方案还真得大改。”老张顿时恍然大悟了,“嗯,要浓抹重彩地强调政府资助,淡化缴费环节……”
“对喽!”芏子仕听了老张的话,赞许起来,“将来,我们的方案一出台,就要给老百姓造成一种错觉:免费上楼。这样,他们就会高高兴兴地搬迁了。”
“你这么干,老百姓倒是高兴了。可是,政府那儿,能通过吗?”老白满脸疑问。
“肯定没问题。”芏子仕扬起手里材料抖了抖,得意地说:“喂,你们知道,梁润东对这次方案的要求是什么吗?”
“是什么?”几个人一起问。
“就是四个字:切实可行。”芏子仕一下子道破了谜底,“卧地沟上一次搞‘棚改’为什么失败了?就是因为我们搞了市场运作,老百姓拿不出钱来。这一次,如果再强调市场运作,不是重蹈覆辙吗?”
“可是,现在政府穷光光,哪儿有钱呀?”老张反问了一句。
“政府的钱啊,永远都是短缺的。可是,别忘了,银行里有钱。”
“贷款?”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说了出来。
“聪明!”芏子仕欣赏地看了看自己的部下,然后小声地告诉他们,“据可靠消息,省里向中央要来了六百亿软贷款……”
“好哇。”老白第一个悟出了其中奥妙,“芏主任呀,你要是这么弄,不但方案会通过,拆迁也会顺利得多了。哈,这真是一篇漂亮的政绩文章啊!”
“胡说八道!”在梁市长办公室里,李书记看完我送来的那份《棚户区改造方案》,重重地摔到了茶几上。
“文才,这方案,是你制定出来的么?”看到李书记愤怒的样子,马上担心的问我。
“不是。”我说。
“哦。”梁市长像是放了心,随后看着李书记摔出去的材料,失望地摇起了头,说道:这样的方案。简直让人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