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英阿姨,我梁叔来了。”两个人正说着,小娟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报信了。
“梁市长,他在哪儿?”孙区长连忙问。
“在老拐家呢。”
“老拐家?”红英一听,脸上露出了担心的样子。
“糟糕,一定又是老拐堵了梁市长的车。我们快去看看……”孙区长说着,急急地迈开了大步。
实际上,事情并不像孙区长想像得那么严重。在老拐家里,梁润东、总调度盘腿坐在老拐家的小炕上,正与老拐唠得热呼着呢!
像是谈了半天了。炕边的烟灰缸里已经积满了烟蒂。
“市长,今天,你能亲自登我这穷苦百姓家的门儿。我很感动啊!”老拐发自肺腑地掏出了心里话。
“我不是说过吗,我们是老街坊。今天,是来串个门儿。”梁润东笑着说。
“梁市长!”老拐的妻子拎着茶壶进了屋子,一边倒水一边说:“自打你给我们家办了‘低保’,老拐就不再上访了。”
“好哇。”梁润东笑了笑,“不过,以后有什么问题,该反映的就反映。”
“不好意思……”老拐惭愧地低下了头。
“喂,你这条腿,是什么时候残疾的?”梁润东关心地问他。
“唉!别提了。”老拐卷了一支烟,递给梁润东,“当年下井时,井巷里塌方。我为了救周横,上前顶住木头,才伤了这条腿呀!”
“你这是见义勇为呀!”梁润东称赞说。
“是啊。当时,矿里开了大会,表奖了我。可是,企业一搞下岗,却把我弄下来了。”
“企业破产了。职工不都下岗了吗?”总调度解释说。
“下岗我也理解。可是,让我看不惯的是…… 我们这些老实巴脚的人,穷得连吃饭都发愁。黑牛那些从监狱出来的人,却靠着不正当手段挣了大钱,一天到晚花天酒地。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呀!”
“心里一憋气,就没有心思干活儿了吧?”梁润东让老拐点燃了烟,轻轻抽了一口。
“是呀,这一来二去,我就成了有名的老上访户。”老拐说着,苦笑了一声。
“改革嘛,总要付出代价。我们要面对现实,憋气可不行;气大伤身啊!”梁润东咳嗽几声,将烟熄灭了。
老拐默默点了点头,说道:“上访几年,一无所得,倒弄得心里堵得慌。”
“可是,中央、省委、市委没有忘记我们这老工业基地呀。这不,拿来这么多钱,让我们搞‘棚改’,改善大家的居住条件呀。”
“要是早这样做,我也不会上访了。”老拐连连点头称是了。
听老拐这样说,梁润东抬头看了看他家的屋子,趁机动员道:“就你这座房子的面积,政府要拿出3万多元补助哇。你说,你不趁这好机会改善居住条件,还等什么?”
“我说,这拆迁协议,咱就签了吧!”妻子也开始动员老拐了,“实在不行,我去干钟点工吧。一个月几百元,一两年也就把钱挣出来了。不然,咱都对不起孩子呀。”
“你以为我糊涂哇?”老拐像是想通了,竟冲着妻子发起火来,“市长都来了,我还‘装’什么蒜呀。”
“呵呵,不要看我的面子嘛。咱们算算帐……”梁润东喝了一口水,然后掰起了手指头,“除了扩大面积款,家里还有什么困难?”
“唉,市长,不瞒你说呀。”老拐叹了一口气,“我现在住小平房,一年的吃、穿、用,有800多元也就够了。要是上了楼,得3000多元呀!”
“嗯,社会发展进步了,生活成本当然要增加了。”梁润东讲着这方面的道理,又认真地问他,“来,咱们一项一项地算,看看增添了哪些费用?”
“要说起来,这水钱、电钱、燃煤费,住平房也得花呀。”老拐的妻子一项一项地算计着,“嗯,主要是煤气、暖气费。暖气费花钱最多了,一年得2000元吧!”
“像你这低保户,暖气费可以暂时免交。”梁润东提醒她。
“是吗?那可太好了……”老拐一听,顿时喜出望外了。
“那……就增加点儿煤气费了。”妻子脸上露出了笑容。
“生活舒服了,总要多花钱嘛。”梁润东开导着他们,“你看,你们都40多岁了,总不能老是凑合着过日子吧?就算是你们能凑合,孩子不能凑合啊。将来,你儿子还要考大学、搞对象呢。你住这破屋子,儿媳妇怎么进门儿啊?”
“好。咱啥也别说了。马上签!”老拐听到这儿,立刻表态了。
“爽快!不亏是见义勇为的人啊。”梁润东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扬了他。
“不过,真要是上了楼。我也不能老这么呆下去了,得找点儿活儿干了。”老拐拍了拍自己的病腿,说了一句顺口溜,“住楼房,上天堂,没有钱,住不长呀!”
“喂,过去你在矿里,干什么工作?”秘书长问他。
“仓库保管员。”老拐自豪地拍了拍胸部,“人们称我是看山虎,好管家呢!”
“嗯,看山虎,好。”梁润东想了想,“等工程开工了,你就报名当保管员吧。我告诉社区,优先录用你。怎么样?”
“书记……”老拐一听,激动地从炕沿上跳下来,“我谢谢你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当懒汉了。”
“梁市长在吗?”两人正说话,孙区长和红英走进了院子。
“哈……”看到他们走进屋子,梁润东愉快地大笑起来,“告诉你们,他们家同意签协议了。”
“啊?!”两个人一听,顿时楞住了。
“主任、书记,你们楞什么呀?拿协议书来,我现在就签。”老拐倒显得急躁起来。
一片片的房屋,正在拆除中。昔日棚户房,变成了一堆堆残垣断壁。
梁润东从老拐家出来,与孙区长、红英走在街上,边走边议论。
“喂,那个刘大娘家,搬走了吗?”梁润东看着拆迁的房子,突然想起了一户人家。
孙区长一楞:“哪个刘大娘?”
“就是省委书记视察的那一家。”梁润东提醒他。
“搬走了。”红英马上告诉他。
“他们的上楼费用,怎么解决的?”梁润东又问。
“民政部门救济了一部分。她自己也借点儿钱。”孙区长回答。
“噢!”梁润东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他儿子出院了吗?”
“出院了。”红英接着说:“孙区长特意安排了他的工作。在卧地沟小学做更夫呢。”
“老孙,这事儿办得好哇。”梁润东称赞起来。
“应该做的。”孙区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接着又担心地问:“喂,梁市长 ,刚才,那个老拐没给你出难题吧?”
“哈……什么难题,我们谈得很好哇。”
“谈得很好?”红英听了,眼睛里一副诧异的神色。
“是啊。我和他唠了半天,倒是弄清了一个问题……”说着,梁润东用手指了指远处几栋仍未拆迁的房屋,“你们说,剩下的这些老百姓,为什么不愿意拆迁?”
“这还用说,是拿不起扩大面积款呀。”红英顺嘴说了出来。
“不完全是。”梁润东摇了摇头。
“嗯,是怕……现在买得起,将来住不起。”孙区长想了想,找出了另一个答案。
“对了。”梁润东看了看孙区长,意味深长地告诫他们,“所以,要彻底让他们脱贫,只搞‘棚改’是不够的。下一步,我们要狠抓一下棚户区群众的再就业问题。”
“说得对啊!”李书记频频点着头,“小康小康,无非是让百姓们安居乐业。我们搞‘棚改’,解决的只是安居问题。如果无业可就,有了新房子也无法安居呀!”
他一边说着自己的观点,一边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办公室里,正在召开小型会议。发改委主任等人坐在了沙发上。
“等有新项目开工时,我们可以招收一部分人下岗职工。”发改委主任说。
“远水解不了近渴。”李书记摇了摇头,“现在,关键是要棚户区的下岗职工们再就业,解决他们买得起楼、住得起楼的燃眉之急……喂,劳动局,你们有什么好办法?”
“李书记,根据你和梁市长指示,我们想采取两条措施……”
“嗯,说说看。”李书记坐下了。
“第一、‘棚改’工程开工后,将需要大批力工。我们规定,凡是参与施工的企业,在招工时,要优先考虑棚户区居民……”
“好。”李书记赞同地点了点头,“将来招标的时候,这要作为一个条件。接着说……”
“第二,给棚户区下拨一批经费,免费举办下岗职工技术培训班,拓宽他们再就业的门路……”
“嗯,当前,主要是举办建筑技术培训班。让更多的人进入‘棚改’建设队伍。”
“嗯……”李书记听了,点头表示同意。接着,就让秘书把方天民总指挥找来,想听听那些钉子户的情况。
经过一轮一轮的宣传攻势,经过区机关干部挨家挨户做思想政治工作,少数的钉子户几乎都松动了,连老拐这样的上访户,还有那些残疾人户都签订了搬迁协议,搬家离开了,剩下的都是极其特殊的钉子户了。
这天,卧地沟社区按照指挥部要求,把剩下的钉子户列了个名单,而这名单上,竟然会出现了我老婆景琪的名字。
卧地沟的拆迁是棚户区改造工程的重点,方总几乎是天天询问那儿的情况。这天,他看到钉子户的名单里竟然会有我老婆,马上打电话找我。
关于棚户区改造的拆迁工作,市里制定了一条政策:党政机关干部凡有亲属住在棚户区需要拆迁的,机关干部要带头做好思想政治工作的搬迁动员工作。
如果不能做正面工作督促拆迁而拖了拆迁工作的后腿。机关干部要接受组织的通报批评甚至于给予行政处罚。
说实在的,这一条规定有点儿不近人情,有的机关干部发牢骚,骂这是搞株连政策。但是,棚户区改造的拆迁任务这么艰巨,市里只能动员方方面面的力量加以利用,不然的话,耽误了拆迁进度,整个棚户区改造的进度就不能保证了。
市里责成市纪委监督执行这一条政策规定,据说,已经有几名机关干部不能说服教育自己亲属拆迁户签订协议而遭受了行政处分,有的甚至于停发了奖金。像我老婆带头抵制拆迁,甘当钉子户的行为,足以让我成为反面典型人物了。
其实,按照原来的打算,本来我们想第一个带头签订协议的,但,老婆在她那些大学教授那里不知道受到了谁的蛊惑,说你们那么大的宅院,让政府拆迁了太可惜了!
按照现在的拆迁政策,拆迁后只能返还原住房面积。这对于那些小门小户,当然是求之不得,但是,对于你这老宅院,就不划算了。
因为,我们购买这老宅院的房子时,房证上只有屋子里的居住面积,不包括院子里的公用面积。
这样,拆迁之后,你们这偌大的院子就白白失去了。所以,拆迁时,你们应该提出来,除了补偿住房面积,还要补偿院子的公用面积。
我的天,幸亏这教授敢想,我现在的房证上的住房面积是460平方米,而那三进的院子,加上前院和后花园,面积总共4000平方米还要多。
政府全部偿还,那就是整整一栋楼房,或者是一栋楼房也不够,得几栋楼房呢!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如果拥有4000多平方米的地产或者是房产,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土豪了!
红英和工作人员听了我老婆的奇谈怪论,马上吓傻了!原来以为钉子户就是老拐、黑牛或者是那些无法沟通的重症残疾人呢,没有想到还有这位文质彬彬的女大学教授。
她提出来的条件,简直让他们瞠目结舌!4000多平方米的面积,在城市里就是个小广场啊!
特别是他们听说她就是棚改指挥部宣传科长李文才的老婆,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立刻就给方总直接打电话汇报。
李文才啊,李文才,为了动员别人拆迁,你提了那么多拆迁口号,编写了那么多拆迁的传单让我们下发,鼓动人们响应政府号召,可是,你那个老婆怎么回事?
竟然会提出了那么天价的补偿要求,你这宣传科长,到底是怎么样宣传的?怪不得那么多钉子户硬盘抗着不签订协议,看来,好象是有你老婆这么个钉子户在起先锋模范作用呢!
我来到方总的办公室,先愧疚地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把详细情况一一汇报了。
“文才啊,景琪提出来的这些条件,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目前的形势下,我们根本就做不到。拆迁形势逼人,区机关干部、街道社区的干部几乎要累倒在第一线了,这你是知道的。如果不能说服你老婆,不要说影响全市拆迁的大局了,就连我这总指挥,也难以说服别人,人家会说,你手下的宣传科长就带头当钉子户,我怎么再去批评别人?文才啊,你是个聪明人,你不想让市纪委那些人发你的通报批评吧?”
面对知遇之恩的方总,我除了检讨说对不起,还能说什么呢?回到家,我立刻传达了方总的原话,让老婆和岳父、岳母一起跟着听了。我的意见很显明:放弃这些条件,马上签订拆迁协议书。不然的话,不要说影响我的工作,就连方总也对不起。
景琪是大学教授,哪里会听不懂我的意思。连岳父、岳母都说:景琪,不行就签了吧!不然的话,文才不好开展工作。连方总都为难呢!
但是,景琪没有答应。她说:如果说牺牲一点儿个人利益,我也认了。可是那是四千多平方米呀!我们损失四千平方米,政府只赔偿我们四百平方米,这也太吃亏了吧!
“景琪,事到如今,你就别算那些经济帐了!如果不是芏主任提醒,我们怎么会想到购买这院子里房屋?”我的意思是,购买这老宅院是我的专利,如果处理这里的拆迁问题,我有资格发出自己的声音。
“文才,你的意思是,这老宅院是你买来的,怎么处理你有决定权是吧?对不起,你不过是提供了购买这老宅院的可能,真正花钱购买的是我爸爸妈妈,办手续的是我,这些房产证上写的都是我的名字。我可以说,现在的这些房子,与你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如果列入到钉子户名单里,我来当这恶人好了。不影响你什么?”一向文质彬彬的淑女景琪,竟然会讲起了歪理!
“可是,你是我老婆呀!我们的关系人人皆知。你能否认与我的夫妻关系么?”我大声地喊叫起来。
“夫妻关系怎么了?过不到一起就离婚呗!李文才,不管你怎么想,这四千多平方米的损失,我是不情愿承担的。如果你是我的丈夫,就请和我一起抗。如果不的话,你就老老实实的,别管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