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真正觉察出事态发展的有些怪异的时候,是太后下旨召见她。这皇宫里位高权重者的动作,绝没有一丝一毫是多余的,尤其是像陆紫颜这样一个深谙各种权谋手段的女人。
她见到琉璃,几乎不加任何多余的客套和寒暄,甚至都丝毫不去掩饰她眼中的轻蔑,径直便是不客气地问了一句:“不知道女巫大人可曾听见最近宫里的闲言碎语?”言语之中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说实话,琉璃并不想跟这个城府极深的太后打交道――对方可是个与慕凌君不相上下的厉害角色。琉璃不是个不知道自己斤两的人,若是跟太后玩手段,她只怕是必败无疑。所以,琉璃干脆选择了以沉默应对,就当是听了一番“教诲”,把这锋芒避过去即可。
“女巫大人倒也真是好本事,哀家看着王上这么多年,却还从未见过他会纵容宫里的人随意说着他和哪个女子的闲话。”
“凌君的脾性,哀家是清楚的。他若是动心,也该是对萱儿这样温婉的可人,旁样的女子怕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女巫大人倘若有心,应该明白凡事以大局为重,在宫中行事,是要清楚自己的身份的……”
琉璃古怪地瞥了太后一眼,心里却是暗自咀嚼着她说的那些字眼――这太后当真是一个自说自话的能人。装着一副慈母的样子,实际上字字句句都是在说着:只有陆家的女子才配的上慕凌君这样的一国之君,你要是识相,就不要坏了我陆家的好事。
垂下眼眸,琉璃认命地接着聆听太后“苦口婆心”的劝解。只是,对方却显然不想轻易放过这个给她下马威的机会,她见琉璃并不反驳,来势便更猛。啰嗦了半天,琉璃只猛然听进了最后一句:“萱儿被立为皇后,已是即定的事实,只等吉日一定……”
“莫不是最近宫中无人了,母后竟找来了女巫大人。”低沉的嗓音同时响起, 打断了陆紫颜的话。
琉璃还未反应,就被突然进来的慕凌君一把抓住了手腕,硬生生地从座位上拽了起来,“母后最近是悠闲的很,但女巫大人却并不悠闲。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儿臣就先把琉璃带走了。”
说罢,慕凌君也不给陆紫颜回答的机会,拉上琉璃便转身离开,就连陆紫颜宫中的那些太监和宫女们都是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完全没弄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后……”陆紫颜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弯下腰,怯怯地说道。
陆紫颜却摆了摆手,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唇边扬起一点不易被人察觉的弧度,她轻声说着:“难得能遇上如此有意思的事情,哀家倒是想看看,他们还能不能更有意思些?”
“慕凌君,你干什么啊?”琉璃被他拉出太后寝宫,心中却只觉莫名其妙,若说情况紧急,他这样失态也就算了,可是刚才的情形,怎么也到不了他出面的地步啊,“慕凌君,你……你先放手!”
她这一吼,倒是让慕凌君停了下来,“陆紫颜都跟你说什么了?”
琉璃被他问得一愣,她下意识地回道:“也没什么,就是威胁我两句。”
“她……她跟你说了册立皇后的事情,是吗?”慕凌君背对着问道。琉璃看不见他的表情,却隐约觉得他的语气有一丝的异常,她不经意地轻声问了一句:“你说的是萱妃要被封为皇后一事吗?这不是好事一件吗?”
琉璃看到,在听见她这句话之后,慕凌君的肩膀猛然间颤抖了一下。他缓缓松开了抓住琉璃的手,“看来,果真是我想的太多了。”
“慕凌君……”琉璃不自觉地喊道,她不知道为什么慕凌君的话会让她感觉如此的凄凉,那不该是慕凌君留给别人的印象:他会失落吗?他会难过吗?难道是她的那句话让他这样的吗?
这陡然转变的气氛让琉璃不安,她是想说点什么来补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是,她觉得自己应该不去在意会更好一点儿。
琉璃不会明白,慕凌君失望的正是她的不在意,他其实更希望的是,自己是没心没肺的那一个。这样,也便不会担忧陆紫颜会对她不利,也便不会纠结所谓的立后一事,也更不会害怕她知道北漠太子的到来。
他忽然觉得很可怕,因为他竟会担忧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想的那么多,却无非在反反复复地验证一件事情:他本来决心丢弃的心,因为叶琉璃,而又回来了,甚至可能――再也丢不掉了
……
“唉。”一声重重的长叹响起。
“琉璃姐姐,咱们不是说好出来是散心的嘛,怎么又叹起气来?”在不知道听见琉璃是第几次叹气之后,叶霖忍不住蹙眉问道。
琉璃转过头来,煞是无奈地看了叶霖一眼,接着摇了摇头,又长叹了一口气。
她这一叹气惹急了叶霖,对方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挡在她面前,“姐姐,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好不好?叹气又不能解决问题啊!”
搭上叶霖的肩膀,琉璃沉声说道:“阿霖,不是我不说,而是要说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一言难尽……”
其实,琉璃不说,是因为她说不清自己在烦心什么,可能是因为宫中层出不穷的谣言,也可能是慕凌君态度突然的转变,还有可能是因为更多的说不出的理由。
“那你就索性都放下,”叶霖叉着腰一跺脚,郑重其事地说道,“反正万空师父不是也让你好好休息吗?不如你就真的好好休息,别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叶霖顺势拉起琉璃的衣袖,莞尔一笑,“而我的任务,就是带着你好好休息,好好散心。”说着,她便利落地转身,二话不说地拽着琉璃向前走。
琉璃也不反抗,只是笑吟吟地任由叶霖拉着自己,她此时倒觉得叶霖说的有道理:易容的时候,因为顶着慕凌君的身份,总是有处理不完的政事。如今难得清闲下来,却反而让自己有时间瞎想。琉璃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还真是天生受累的命!
“你们干什么!那是王上赏赐的东西!”
“哟,你还当自己是曾经的晴妃娘娘呐,你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反贼的女儿吗?”
“就是,这宫中,还有王上心里,可都早没有你半分位置了!至于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就让妹妹我帮你处理吧。”
听到这些刻薄的奚落的话语,琉璃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前面的叶霖也停住了脚步。两人都不动声色地循声望去,只见到前面的宫殿里扔出来各种的珠钗首饰,如尘土般,被随意地弃掷在地上。
紧接着走出来的是两个艳丽的女子,皆是浓妆艳抹,气势嚣张,其中一个走了下来,又将那些钗子故意地踢出去几下,然后转头高声喊道:“姐姐不用谢,我们这也是举手之劳。”说罢,她们便领着身后的宫女们扬长而去。
“这是王上赏给我的,是王上赏给我的!”琉璃惊愕地看着:一个发丝凌乱的女子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她反复念叨着,径直跪在那些首饰的面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件一件地拾在手中。
“那是……何汐晴吗?”叶霖惊呼出声。
如果不是看见了这个女子的面容,琉璃也无法相信这个女子会是曾经那个高傲无比的何汐晴:她的眼神涣散,全无了以前的凛厉与锋芒,还有她曾经那娇艳的面容,也变得憔悴枯黄,仿佛是一下子衰老成了一位怨妇。
琉璃深吸一口气,她默默地走上前,弯腰拾起一支金凤钗,递到何汐晴的眼前。
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无神的眼却在见到琉璃的一瞬间,沾满了层层的怒火,“你这个狐狸精!”猝不及防地,何汐晴猛地起身,一把夺下了琉璃手中的金钗,然后用力地推开她,“你不要想夺走王上,他是我的!”
叶霖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扶住了琉璃,她气恼地盯着何汐晴,说道:“你这个疯女人,都已经这个样子还不忘乱咬人!”
“阿霖!”琉璃急急地打断了叶霖,示意她不要说下去。
谁知何汐晴并不就此罢休,她将那些珠钗首饰紧紧搂在怀里,也不顾及散落在额间和耳边的发丝,“叶琉璃,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看我的笑话了,我一定会在祭祀大典上重新赢回王上的心,你给我看好了!”说罢,她晃着身子,颤抖着转身离开。
“真是一条疯狗。”叶霖撇撇嘴,死盯着何汐晴离开的身影,恶狠狠地咒骂道,“都不知道王上的心什么时候在她身上过?还大言不惭地说着要重新赢回。”
“不要这么说,”琉璃轻拍着她的手背,轻轻抚平了自己的衣角,“她以前是何等的风光,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天上地下的差别,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
说到底,何汐晴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自己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若说以前,琉璃是厌恶她,现在见到她这个样子,却发现这厌恶也早已不剩些什么了。
她想,何汐晴终究也是个可怜人:心中所爱却是苦求不得。一朝从天上跌落之后,又免不了被人奚落,嘲笑。这其中的冷暖怕是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吧!
“对了,阿霖。”琉璃忽然开口问道,“何汐晴刚才说的祭祀大典是怎么回事?”
叶霖惊诧地看向琉璃,错愕不已,“姐姐,你别开玩笑了,这祭祀大典是需要护国女巫主持的,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我主持的?”琉璃略感好笑的反问道,“我主持的,我会是刚刚听说?”
听到琉璃这么说,叶霖的表情更夸张了几分,“怎么可能?这次祭祀大典可是因为北漠太子要来南国和谈,而特意准备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万空师父还有王上会不告诉你吗?”
叶霖说完,却不见琉璃有半分反应,沉默了许久,她才听见琉璃颤抖着问道:“你刚刚说……谁要来?”
叶霖不知道自己是那里说的不对,她只觉得琉璃整个人像是灵魂被抽走了一般,她怔愣地回道:“是……北漠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