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气氛一时之间尴尬到了极点。完全没有预想到里屋内会是如此情景的陆岸,呆愣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而算是半个知情人的云枫,此时却是费劲全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要喊出声来。
只是,比他们更为难熬的,恐怕是在床上始终僵硬的维持着一个姿势的琉璃。亲昵地紧靠在慕凌君的胸膛之上,她的耳边充斥着强有力的心跳声。
感受到慕凌君的下巴正抵在自己的头上,温热的气息喷来。饶是再强迫自己镇定,琉璃也止不住从耳根边漫开的那点绯红。紧抿着嘴唇,她努力平息着自己有些纷乱的呼吸。
“谁?”厉声的喝问从头上传来,似是沾满了怒火与不悦,让琉璃都听得心中一跳。
“王上,我……我……”陆岸自知来的不是时候,平日里的傲慢也被慕凌君这突发的怒气消退了尽半,言语之间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不等陆岸说完,慕凌君忽然微微直起身子,伸手搭上琉璃肩膀,将她猛地揽入怀中。他的唇边溢出低低的笑声,却让人闻之毛骨悚然,“陆将军,还真是会挑时间啊!”
陆岸还是头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慕凌君对敌人的施压,漫不经心的语气之中,却仿若是要将人千刀万剐的杀意。连忙退后几步,他垂眸说道:“臣该死。”
“那还不赶紧滚!”
“是。”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陆岸转身匆匆离去,心中则是暗骂自己今日怎么如此“走运”,偏偏就如此恰好地撞破了王上的好事。
云枫飞快地扫了一眼床上姿势暧昧的男女,果断地转身跟上陆岸,还不忘在他身后高喊着:“陆将军,你等着,我送送你!”
脚步声减弱,屋内逐渐地寂静下来,琉璃甚至能清楚地听见慕凌君的呼吸,声音越来越凝重,她猛然间恢复了知觉,一下子撩起身上的被子,从慕凌君的怀中挣开。
毒药尚残留在体内的慕凌君,其实并没有多少气力。还来不及反应,甚至他的手臂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怀中的人却早已逃了出来。
发间的芬芳在他鼻尖萦绕,那依偎在他的胸前的感觉也还是如此的真实,只是瞬间之后,他好像就什么也不剩了。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却只是指尖划过琉璃的衣袂。
漆黑的发丝从眼前一闪而过,莫名的失落袭上心头。慕凌君忽然生出一种渴求:他好想将那个人再拥入怀中。
不敢去看身后慕凌君的脸,琉璃只想即刻离开这个房间。除了阿疏,她没有再离哪个男子这样近过,近到甚至都能听清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好吧,”她开始自言自语宽慰自己道,“只不过是为了瞒过陆岸,没有什么可在意的。”
只是,在下一秒走出里屋碰到云枫的时候,所有的掩饰就立马破功。毕竟她可是刚刚从慕凌君的床上下来,此时还是脸颊通红,披头散发,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清除掉脑海中刚才的画面,云枫颤颤巍巍的开口道:“女巫大人……”
“你不要想多了!”琉璃厉声打断了云枫的话,然后果断地绕开他,捂着脸走了过去。
云枫站在那里,呆若木鸡。无奈地耸耸肩,心中感叹道:是啊,你们都那样了,我还真是没办法再想多了。
不过,等他后来走进里屋,在看到慕凌君那不自然的眼神,和脸上可疑的红晕之后,云枫觉得,他真的可以想得再多一点儿。
……
其实,从里屋火速逃离之后,琉璃利落地洗了个脸,重新束起了散下的头发,然后……又原路返回了里屋。
不是她感受不到尴尬的氛围,只是她更分得清现今的主次。陆岸的突然出现一定不是偶然,更何况何元清那边的疑心也没有完全消除。现在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哪里还有心思纠结其他的问题?
而且一分析上如今的形势,她就完全换上了护国女巫的派头,之前那些窘迫也自然而然地被抛到了脑后。
“何元清那边应该不会如此轻易地就善罢甘休,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选择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至于陆岸……”琉璃静静地躺在床上,摸着下巴,心中盘算着,“心思不纯,但也许可以利用,毕竟他和何元清也算是敌人。”
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琉璃侧过身。这一日,真是折腾得有些乏了,饶是再有精神,她也有些抵不住这席卷而来的困意。
轻轻阖上双眼,琉璃默默地在心底对自己说了一句:好梦。清澈的月光从树影中漏出,斑驳地点在窗前。
片刻静谧之后,琉璃猛然睁开眼睛,腾地一下从床上弹起。她怒骂了自己一句,然后绝望地喊道:“天哪,白天的那支簪子……”
“王上,苓山那边又出了一队马匪,您看……”
“杀!”
“王上,近来秦阳一带走贩私盐的行为极为猖獗……”
“杀!”
“王上,淮谷百姓联名上书举报……”
“杀!”
“王上……”
猛地一拍桌子,琉璃愤然起身。
“王上息怒!”众臣匍匐于地,高声喊道。扫了一眼下面的那些低着的脑袋,琉璃悻悻地坐了回去,闭上眼认命般地说道:“起来接着说吧。”
……
“……就是这些了。”琉璃坐在慕凌君床边的椅子上,将早朝上的那些事情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他,“苓山那边的马匪我看了,应该是因为赈灾的银两被私吞,大旱的灾情没有得到及时的缓解,为求活路才会出此下策,倒是罪不至死。”
“那些贩私盐的,很可能是官商勾结,应该尽快收押盘问。前一阵子的那个官银被盗的案子,就是发生在秦阳一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感觉其中有某种联系,从那些盐贩子的嘴里没准能知道些什么。”
“还有那个被联名上书举报的淮谷太守。我查了一下他以往的政绩与风评,基本上都是一等,他可能是得罪了什么人,才被扣上了贪污的帽子,要是仔细地调查一下,兴许能钓到意外的大鱼。”
“还有……”琉璃正说着,忽然听到了被刻意压低的笑声。抬起眼眸,她看到慕凌君轻靠在床上,唇角微微勾起。
“抱歉啊,”慕凌君头一次“如此真诚”的道歉,只是看到琉璃不满的神情,他还是忍不住增加了嘴角的弧度,淡淡地说道,“只是我听云枫说,你不是在朝堂上就下令把这些人都杀了吗?”
微微一愣,琉璃心中气结:好吧,她是说要把他们都杀了,而且,君无戏言是吧?但是,那是因为她当时真的很生气,而且是对她自己很生气 。
一切都得归结于昨夜,就在琉璃快要昏昏沉沉睡着的时候,她偏偏就记起了一个要命的细节:慕凌君从她发间抽出的簪子,是那支蝴蝶玉簪。没错,就非常恰好的是那支阿疏送给她的蝴蝶玉簪。
其实,琉璃一直都是随身带着那支玉簪,但却从来没有用过。假扮慕凌君的时候,当然就更用不着这种女里女气的簪子。
偏赶上那一天,迎接铁勒的使臣的时间太长,那皇帝的帽子又压的她很不舒服。想着赶紧摆脱这烦人的装束,因此就将头发散开,重新换了一个她觉得比较舒服的,女子普通的发髻。
本就是一时兴起之举,琉璃也没带来别的发簪,于是就想着只用这支蝴蝶玉簪这么一会儿,应该也不会怎么样。
然后就……真的成这么样了。
说真的,她昨天晚上已经痛骂了自己一夜:就是完全吃饱了撑的,没事给自己找麻烦。但是,骂归骂,簪子她还是想要回来的。
放不下也好,矫情也罢。既然包含着如此重要的记忆,她就不想丢掉。在心底酝酿了半天,琉璃试探着开口道:
“王上,其实我是觉得那些马匪太气人了,他们抢平民的东西就算了,还专门不抢簪子。”
“王上,你不感觉那个淮谷太守实在是太穷了吗?竟然一支簪子都没有给他妻子买过。”
“王上,我不久前看见晴妃娘娘头上那支簪子,觉得……”
“你是想要回昨天的那支簪子吗?”直接挑明了话头,打断了琉璃的滔滔不绝,慕凌君眉梢轻佻,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琉璃也不再跟他卖关子,轻轻点头,说道:“是的。”说完,她抬眸,有些紧张的看向慕凌君。
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慕凌君忽然不想看到她此时期待的目光。本来他还以为,琉璃是在为昨天他那些亲昵的举动而纠结,原来,她只是为了一支簪子。
犹豫了片刻,他不甘地开口道:“碧绿翡玉是上等的料子,蝴蝶雕工又是浑然天成。”极其轻缓的声音,是在赞叹玉簪,但又好像不是。
转过头,慕凌君深邃的眼眸中映出琉璃的影子,他听见自己用轻佻的语气说道:“你要是肯如实告诉我那簪子的来历,我就把它还给你。”
来历?有种被逼到悬崖边上的感觉,琉璃轻声回道:“是一位故友送的。”
“故友?”慕凌君很想认可她这个答案,但是脑海之中,却分明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名字,几乎是一瞬间脱口而出,他接道,“北漠二皇子,漠疏。”
可怕的直觉,琉璃立即升起这么一个念头,她觉得慕凌君俨然就像是已经知道了她所有的过往。
否认吗?她好像又开不了口,只能是这样无声的僵持着。但是,这样的沉默,在慕凌君看来,却是恰到好处地验证了那个答案。
异样的感觉在他心中升腾,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
“王上,”云枫忽然间闯了进来。似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说,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两个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匆匆走到慕凌君和琉璃的身边,云枫有惊慌地说道:“王上,刚才有个小太监来传话,说是太后想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