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怜忽然心中不安起来,她从未见过漠疏这样的神情,那种看似亲切的笑容实际上藏满了客套与疏离。他嘴角僵硬的弧度,没有一丝温度。
而他面前,可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痴傻之人啊。
皇兄,难道是想利用太子做什么吗?漠怜不自觉地挽紧了漠浅的胳膊,她想带他离开这里,因为她真的很害怕一切会如她所想的那般发展。
不止是因为害怕漠浅会受伤,还因为她不想看见自己血脉相连的兄长,会真的变成她不想看见的模样。
“皇兄……”漠怜有些犹疑地开口,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哀求。
只有身后的漠非仍然在状况之外,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太子殿下连自己都会弄丢,又怎么找的到阿哑啊?”
“可以找到的,我可以的。”漠浅仍旧是一副呆愣的表情,像个小孩子一样只是一味地许诺着。尽管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许诺的是什么。
漠疏突然之间敛去了笑容,他探询的目光扫过眼前的漠浅。有些东西,他只是在心底猜测,却还不能说出来。
他提起桌上的酒壶,豪爽地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咂咂嘴,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几日饮酒,醉后总是会想到一些往事。比如说幼时被那些小王爷欺负,还被人讥笑从出生开始就是个煞星,克死了舒妃和她的皇子。现在想想,你说我的母妃是不是也是我克死的?”
漠浅竟拍起手来,不明就里地憨笑着。
“皇兄,你乱说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了这些事情?”漠怜有些恼怒地说道,她再次认定了今天漠疏的很危险,像是绵里藏针。
漠非自然是听得稀里糊涂的,只能帮衬着插上一句:“对呀,皇兄。我虽然不清楚舒妃当年的事情,但是我母后可常跟我们说不要因为此事而对你有偏见,她还对那些小王爷也叮嘱过。”
漠疏的眸中闪过一抹精光,他没有回应漠非的话,而是暗中观察着漠浅的反应。
漠浅呵呵笑着,并不见有多少回应。他只是突然转过身去,似是想要离开。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念叨着:”舒妃,母后,舒妃,母后……”
“我这两天醉酒的时候,还老是莫名其妙地想到一句话:越是想努力隐藏起来的事情,就越容易被人发现。太子殿下,您也是我的兄弟,所以,我今天才会让您进来。”
宽慰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威胁和警告。
漠浅丝毫没有理睬漠疏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走出了灵清宫。
“太子殿下,不是,大哥!你也等等我呀!”漠非喊着,小跑着跟了上去。
目送着两人离去,漠怜冷下神色,沉声说道:“皇兄,你今天实在是太古怪了,每句话都很刁钻。太子殿下已经是痴傻之人,你还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漠疏正色道:“小怜,太子殿下是天生痴傻吗?”
漠怜思索了一会,犹豫地回道:“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我自小就没怎么见过他,他好像也不是特别爱和宫中的孩子一同玩耍,总是一个人独处。难道皇兄你是怀疑……”
“我在怀疑很多事情,很多我们都不曾在意的事情。”漠疏笑了笑,恢复了他温柔的表情,他摸了摸漠怜的头,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小怜,你告诉笃离一声,明日我将重回雨军。”
“真的吗?”漠怜有些意外,不过他更在意的是漠疏此时的神情,与近日她所见的颓废皇兄,简直判若两人。她歪着脑袋,略显疑惑地盯着漠疏,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兄,你到底是因为什么……”
漠怜没有问下去,但漠疏已经明白了她到底想问什么。他浅浅笑着,沉默不语。
因为什么?
因为近日萧家的野心已逐渐膨胀,日益显露,而皇上有意压制。
因为萧相之子萧牧成为风军统领,却招致风军将士的不满,难以服众。
因为丽妃嚣张跋扈的性子愈发明显,萧后与她已是剑拔弩张。
还因为……他那痴傻的兄长,有着太子这至高无上的身份,却也有着朝不保夕的命运。
他知道,是时候了。
因为贪婪的本性,已经让他们蠢蠢欲动,都想着要为自己多分一杯羹。而那些人还都在窃喜,二皇子漠疏因为一个女子的失踪而一蹶不振,已然不再有往日的权势。
蛰伏了够久,也确实应该反击了。
攻心之术从来都不是漠怜所能明白的,但她已然知道,皇兄在策划着什么。思忖了片刻,漠怜轻抿着嘴唇,低声对漠疏说道:“皇兄,太子殿下毕竟也是我们的亲人,你不要……”
“我不会的。”漠疏坚定地回道,“我向你保证。”
因为,阿哑,也不会希望他变成那个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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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浑浑噩噩地熬日子,除了睡觉、吃饭以外,什么都不用想,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而实际上,她很清楚自己是不敢想,因为只要思绪空白下来,就会不经意地飘向她心中的角落,然后那些记忆就会通通浮现在她眼前。
就算是把他藏到心里,也还要花时间去忘记他在这里。
只是,要用多久呢?一年,二年,还是十年、二十年?恐怕,唯有――至死方休。
而在栖梧阁的外面,万空仰望着湛蓝的天空,久久地静立着。
“你现在后悔了吗?把她带回来,受这种折磨!”叶岚踱步到他身后,不经意地说着。
万空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轻轻挥着手中纸扇,“我知道,你和月霏一样都不想让这孩子陷入牢笼之中。可是,你还不明白吗?有些命运已经被改变了!”
“你的意思是……”
“月霏预知了琉璃的天命,所以要逆天而行,将她送离南国。但是,从她将琉璃送出南国的那一刻开始,琉璃的命运就已经被送上了另一个轨道。如果,不回到原本的话,最后只会连累更多的人。”万空的声音逐渐低沉,眸光黯淡下来。
叶岚若有所思地说:“难道灵儿的死也是因为这样吗?”
“灵儿遇难时,你我皆在忙于处理叶家的后事,怎会想到仅仅一天,就是生死相隔。这可能也是命运使然!”万空轻叹一声,忽感悲凉。
当原本不该相遇的人相遇,当本该毫无瓜葛的人产生联系,所有与之相关的人便会置身于漩涡之中。
这些话,他不是没对那个女子说过。可是自始至终,她都不肯向命运让步。她近乎固执地逆天而行,只不过是为了守住对自己重要的人和事。
分别的时候,她笑着安慰他说:“我不后悔。”
是的,她从未后悔。但是,他后悔了,从一开始,就在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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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何元清,参见王上。”
“丞相大人,快快请起!本王本以为你应是昨日省亲回来,故此率队出宫迎接,不想竟弄错了日子。”慕凌君笑着上前,急急忙忙地扶何元清起身。
“王上,臣可听说星寰之主,叶氏之女,已经被祭祀大人寻到了。此事可是真的?”何元清半眯着眼,似是颇为真诚地询问着。
但是慕凌君很清楚,这个老狐狸已然是听到了风声。
“确实不假,祭祀大人也是各地奔走,这才找到了真在的星寰之主。”
何元清挺直了脊背,露出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冷笑。他清了清嗓子似有些为难地说道:“可是王上也是知道的,星寰之主便是南国的护国女巫,这可是关系到南国命运的大事,不知王上可有十足的把握确定她是叶氏后人?”
慕凌君的嘴角又上扬几分,回道:“已经验证无误,只是因为过于匆忙,所以还未曾告知丞相大人。不过想必这些琐事,也不必劳烦大人,毕竟到时候还是要把她养在宫中,总归是要我操心的。”
何元清轻笑一声,说道:“王上说得很多,不过总归还是,要多一个人把关才好。”
“丞相大人高见!”慕凌君一挥衣袖,故意抬高声调喊道:“云枫!”
“臣在。”云枫从内屋走了出来,躬身施礼。
“你去安排一下,本王明日要安排护国女巫的继任大典,到时候就让满朝文武皆替本王把关。”说罢,他低下身子,用略带迟疑的口吻问道:“丞相大人以为,这样如何?”
“很好,很好。王上果然思虑周全,那臣就先行告退了。”何元清尴尬地笑着应下,悻悻地退了出去。
待何元清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慕凌君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神色冷淡。
云枫上前一步,说道:“王上,这继任大典……”
“好好去办!”慕凌君冷哼一声,煞有其事地说:“丞相大人对护国女巫一事这么感兴趣,我们可不能让他失望。毕竟他老人家,这几年频频回乡省亲,在外奔波不易,最后却还是让万空抢了先,我们至少,得给他留点儿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