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一身雪白绸缎，处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白色丝带束起乌发，腰间的长穗绦随风而动，乃是个富贵公子的打扮。只是，即使加上那两撇胡子，也掩不住她眉眼间的俊美。

我到底是为什么才会和他一起来啊？琉璃恶狠狠地盯着身前那个冰蓝丝绸加身，羊脂玉簪束发，悠然步行着的男子。脑海中又涌现出刚才书房内的种种情形：

“没想到女巫大人也在啊，不知女巫大人的身体可调理好了？”何元清躬身施礼，恭敬地说道。

“丞相大人费心了，说来还要感谢晴妃娘娘无微不至的关心，有她天天来栖梧阁，我身体恢复的快极了。”

听琉璃这么一说，何元清的笑容即刻僵硬起来。而旁边慕凌君的脸色更是黑了几分。琉璃轻抿嘴唇，心里一阵偷笑，顿觉报复成功后的满足。

“咳，咳，”为防止慕凌君的心情进一步恶化， 云枫假咳两声，然后赶紧转移话题，“丞相大人不是说有事要和王上商议吗？”

“哦，对，正好女巫大人也在这里。”何元清顺势接过话来，“其实是臣有一个提议。想必王上也知道，护国女巫乃是天意的象征，在南国百姓心中分量甚重。这几年护国女巫之位一直空悬，民心也随之不定。如今女巫大人继任，理当应巡视国都，昭告百姓，以稳民心。”

真没想到，这个何元清也会为百姓着想，看来，他并不是个只会滥用权力的佞臣。琉璃偷瞄了慕凌君一眼。只见他的脸色逐渐缓和，露出些许赞赏的意味，回道：“丞相大人心系百姓，令本王折服。这个提议着实很妙，不过……”

所以，为什么最后会成微服私访？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琉璃愤然地快步上前，在慕凌君身后，低声问道：“这算哪门子的昭告百姓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本王……我自有打算，而且……”慕凌君猛然刹住脚步，沉声回道，“你自己说要过来的。”

怎么就是她自己要过来的？明明说是护国女巫和南王一起巡视国都，昭告天下百姓，她是觉得何元清的提议很有道理，才答应出宫的。谁知最后竟被慕凌君变成了微服私访。

实在猜不透慕凌君的想法，或者说，还是她的想法太简单了。只是就他们两个人不带任何侍卫和随从，琉璃还是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些草率。

不过，她好像是真的很就没有到皇宫外面来了，融进那平凡的市井生活，其实也是很容易上瘾的。那些越是求不得的，越能让人向往，就像是千里之外，她发誓此生不见的那个人。

“婆婆，我要一个糖人。”稚嫩的童音响起，琉璃忍不住驻足看去。原来是一个六岁左右的女孩拉住身旁大人的手，踮起脚尖，兴高采烈地指着眼前一个个活灵活现的糖人。

那个老婆婆和善地笑了笑，温柔地说：“好啊，那你自己挑一个吧。”

孩子的手指轻点过每一个糖人，然后他眼睛一亮，喊道：“我想要这个女巫糖人。”

女巫糖人？琉璃惊诧地看着，一个芙蓉色广袖罗裙的糖人被老婆婆拿了下来，递到了那个孩子手中。她有些好奇地凑了过去，怔怔地问了一句：“这个……是护国女巫吗？”

打量着那个娇小的糖人，还真有点像继任大典那天的她，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是仿照她那天穿的衣裙。琉璃抬起手，却有些不敢触碰这个女巫糖人，迟疑了一会儿，她抬头问道：“婆婆，能不能……也给我一个？”

“幼稚。”这是慕凌君看到琉璃手上糖人后，开口的第一句话。不过很显然，琉璃的好心情一点儿也没受他这两个字的影响，她只是痴迷地注视着刚买的糖人，甚至完全将慕凌君当成了空气。

“我觉得这个真的很像我啊，是不是？”琉璃对着糖人，傻笑着，就像一个得到宝物的孩子。

慕凌君嗤笑一声，别过头来，彻底地漠视了琉璃的问题。穿梭于往来的人海中，他的目光落在两边叫卖的小贩，林立的店铺上，淡淡地问道：

“北漠的国都是什么样子？”

琉璃一愣，想到万空曾对慕凌君说过，是从北漠把她带回来的。不过，她倒是没想过慕凌君会突然主动让她将南国和北漠比较。

街道上男女老少的笑颜，小贩们招呼时夸张的表情，都一一映在她的眼中。似乎是勾起了隔世的记忆，她怅然地抬起头，望着天空。

“和这里一样，也有很多的笑容。”有很多幸福的人，有儿孙绕膝的老人，有相濡以沫的夫妻，也许风土人情不尽相同，但那温暖的笑颜，是一样的。

不过，也有不一样的，琉璃在心里补充道，因为这里没有那个人。

慕凌君沉默地走着，没有回应。不一会儿，他们穿过了街道，绕过林立的店铺，走进了一个小巷口。眼前，似是一片民居。没有了适才的嘈杂与忙乱，这里只有袅袅的炊烟，以及孩童的笑声。

这是——世外桃源吗？琉璃不禁发出赞叹。

“在北漠，也有这样的景象吗？”虽然只是简单的问句，琉璃却读出了一种骄傲，独属于慕凌君的骄傲。

不得不承认，在北漠，琉璃未曾见过这样的景象。那里不是没有和乐生活的图景，只是没有这般的恬静与自然，就像是连种种生活的琐碎也不需考虑。繁华处，有生活的喧闹。宁静处，有归去的恬淡。

不经意间，琉璃的目光扫过一户人家，不大的院落中，一个妇女跪在香台前，她的身边是两个同她一样恭敬跪着的男孩。奉上点燃的三炷香，那妇女双手合十，闭上双眸，轻声念道：“愿女巫大人通晓上苍，保佑民女一家平安。”

一瞬间，很多画面从琉璃眼前闪过。在草屋前，娘亲牵着她的手，默默静立着。她抬头看向身旁温柔浅笑的女子，问道：“娘亲，为什么我们要到这里来？”

“因为，他们需要我们。”娘亲抚摸着她的头，“琉璃，你将来会和娘亲一样，成为他们需要的人。”

“可是，我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呢？”

“你能啊，为他们带来……希望，还有……更多的笑容。”

原来，她忘记的，还有娘亲叮嘱她的那些使命，那些她曾以为娘亲想拼命逃开的宿命。

看到琉璃有些呆愣的表情，慕凌君轻声开口，“你应该不会理解，在南国，护国女巫意味着什么。”他指了指琉璃手中的糖人，接着说道，“因为有些相信，比一场战争的胜利更重要，战争的胜利换来的是一个城池，是一时的优势，而那些相信是永远的支撑，是不可能消灭的存在。”

“可是，”琉璃转过头，对上慕凌君的目光，问道，“没有护国女巫的那三年，南国的百姓怎么办？”

“简单啊，”慕凌君嘴角轻扬，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成了他们的相信。”

如果没有信仰，那他就创造一个信仰。如果没有希望，那他就制造一个希望。南国的百姓，其实不需要谁来昭告他们，因为那个相信——一直都在。

而很多的后来，都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埋下了伏笔。就如同这个改变整个南国命运，被后人称为旷古绝今的帝王，在今天骄傲地说出了这句话。那也是后来，琉璃才理解的事情。

发呆了几秒，等琉璃回过神来，才发现慕凌君已经走远了。她一路小跑着追上去，喊道：“唉，你要去哪儿啊？”

慕凌君朝身后摆了摆手，答道：“回去了。”紧接着，又是一路的左拐右拐，他们到了一个狭窄的小巷中。

“微服私访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天色不早了。待会儿，我们还得巡视国都、。”

“也就是说，我得换套衣服再出来一次。”琉璃小心地碰碰自己的两撇假胡子，有些不满地说，“我觉得这身男装还是挺好的，要不然……”

突然间，慕凌君一个抬手，把她扫到了墙边，一道寒光恰时的落在琉璃的面前。

“看好你自己。”慕凌君喊道，一把推开了琉璃，反手握住那人挥来的银剑，一脚将来人踹飞出去。然而下一秒，几道身影迅速落下，将慕凌君团团围住。

这是什么人？竟然会选择这样的时间刺杀，难不成，他们是盯准了慕凌君单独出宫的时间，才这时下手。他们，是专门为了慕凌君，还是……

她正想着，忽听慕凌君一声暴喝：“小心背后。”她应声一闪，恰好地躲过了背后的偷袭。琉璃转身贴在墙面上，看到了那个攻击她的黑衣人正步步逼近。

自知自己不过是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是对方的敌手，琉璃心跳如鼓。怎么不管是在北漠还是南国，出来一次都要遇上刺客，而且每次自己都是注定的累赘。

那人猛地挥起手中的长剑，突然之间，慕凌君一脚踢向挡在他面前的黑衣人，然后一个凌空腾跃，飞身踢开琉璃面前的杀手。

“慕凌君，你右边！”琉璃高声提醒道。

慕凌君回身恰好握住右边刺来的剑，又猛地出拳，将那人打飞几步。

“不是说让你看好自己吗？”慕凌君咬牙说道，指缝之间顺下一滴滴鲜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