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掩映之中,漠疏只身前往冷月苑。虽然笃离知道这件事之后是千般阻拦,但仍然没能拦住他前去赴约,去赴萧后的约。
“现在形式如此危急,你怎么能去见萧淑云?她和萧相是一丘之貉,你现在去见她,就是被调离了雨军,谁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笃离的情绪异常激动,他甚至都堵住了灵清宫的门口。
而漠疏记得,他当时只是回了一句:“因为她说,她知道阿哑的下落。”
一句话,就让笃离哑口无言。他很清楚,万种理由都可以推脱,唯独这一个理由,漠疏不可能拒绝,因为这,是漠疏唯一的弱点。
“你果然来了。”清冷的月光下,萧淑云苦笑着说道。
“你不是很清楚我的死穴吗?又怎会算不准我一定会过来?”漠疏冷声道,“能想到把阿哑搬出来,你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只不过是因为听到了一个名字,连消息的真假都不确认你就独自来见自己的仇人,她还真是你的死穴。”萧淑云声音淡漠,在昏黄的烛光下,漠疏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稍稍起身,用剪子轻挑了一下烛火,火苗跳动着,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光亮。寂静之中,唯有萧淑云的声音在房间回荡。
“说实话,我对你很失望,我本以为已经足够强大了。但是一个真正强大的人是不会留有死穴的,更不会把这个死穴展现在自己的敌人面前。”
“这一点你比不上你的父皇,所以,你不适合当北漠的帝王。”
萧淑云的声音渐冷,低语着,忽然又莫名其妙地加了一句,“我恨你的母妃,显而易见。”
她背对着漠疏,用黑暗遮住了自己的神情,只是声音在隐隐颤抖,“我没有得到那个人的心,这没有关系,反正这后宫中的女人能有几个能得到她们想要的真心?但是至少,我还是皇后,我还是六宫之主,我还拥有无上的权力,我比后宫中其他的女人要强太多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出现?”
萧淑云逐渐由浅声的低语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她是个精通巫术的妖女,是个乡野丫头,没有家世,没有背景,粗俗不堪,她没有一样能比得上我。可是她……她却偏偏能得到他的真心……”
漠疏没有急于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他有足够的耐心,在这里听她讲完这个故事。
“你的母妃做的最错误的选择,就是进了北漠的皇宫。她来了,然后,在她的面前我们都是最愚蠢的笑话。”
“嫉妒,”漠疏忽然沉声说道,“你不过是嫉妒而已。”
“对啊,我就是嫉妒她!”萧淑云狠狠抓住漠疏的肩膀,“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个不嫉妒她?我用尽办法,散布谣言,栽赃陷害,竟然……都不能了结她的性命。”
“说到底,她要怨的人,不是我。真正害死她的,是你的父皇。如果他对她的信任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我又怎么可能成功?”她冷笑着,一步步向后退去,如同疯子一般。
漠疏轻轻掸了一下衣服上刚才被她碰过的地方,神情淡漠,他抬眸只说了一句:“你说你知道阿哑的下落。”
“哈哈哈。”萧淑云靠在床边,放肆地大笑着,“漠疏,你真的很像你的父皇,不过,也不太像。我曾经也以为灵妃是他的死穴,结果到最后那些誓言还不是在一夕之间崩塌。”
“漠疏,你不是想要当太子吗?你不是想要当北漠的王吗?你不是想要变得足够强吗?我告诉你,”萧淑云歪着头,盯着漠疏,转而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要做成这些,早晚有一天,你会丢掉那个丫头,就像你父皇一样。”
空荡的屋子中,只有萧淑云的笑声在回响,如同幽冥的地府中,传来的哀鸣。
“够了吗?”漠疏垂眸问道,“你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吗?”
忽来的一阵风又让烛光闪动,变化的光中映出萧淑云呆愣的表情。她突然觉得,刚才的笑,其实是她对自己彻底失败的嘲笑。
而乾清殿内,通明的灯火照在殿中对峙的两人的身上。
“没想到相国大人如此勤于朝政,夜里竟还要进宫面圣。”
萧相轻笑一声,说道:“漠允,不必如此惺惺作态。只怕是到了明天,就不会有我这个丞相了吧!我能如此明目张胆地进来,你不可能猜不到是为什么吧?”
“相国大人的势力,在朝中一直都是无人能及。就算您的手伸到了皇宫之内,朕也不会觉得奇怪。”漠允缓缓移动着脚步,语气平淡。
“现在等在乾清殿外面的,还有护卫着皇宫的近侍军。我倒是想看看,陛下您如今还能有什么对策?”
皇宫近侍军一词出来,萧相的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漠允却淡然一笑,说道:“谋朝篡位,难道萧相就这么想背上这乱臣贼子之命?”
“我怎么会是乱臣贼子呢?胜者为王这个道理,陛下想必是比我要清楚得多。”
“可是就算是今日近侍军逼宫,你又能如何?难不成朕膝下无子吗?怕是这皇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的手上吧!”
言语交锋之间,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萧相环视着乾清殿,说道:“这就不劳陛下替我费心安排,我自然会有我自己的办法。只不过您不用再想着等漠疏前来救驾,他肯定是来不了了。”
“漠疏不能来,不是还有我吗?”洪钟般的声音响起,萧相转身看去,陡然一惊。
笃离身披铠甲,手拎着被五花大绑的近侍军统帅,昂首阔步地走进乾清殿。“相国大人的计划,笃离实在是不敢恭维,难道您就当真觉得二皇子一点防范都没有吗?”
“哎呦”一声,笃离手中的将领被应声粗暴地扔到地上,“现在,雨军控制在皇宫之外,而云军已随我抵达乾清殿外,相国大人可以看一看,小小的皇宫近侍军是不是能敌过北漠的两大精英之军?”
萧相瞟了那地上打滚的将领一眼,迈步走出殿门,笃离则不慌不忙地跟在他身后。
乾清殿外,原本围在四周的皇宫近侍军竟已被人困住。应接的火把之下,萧相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被缚住的将领,以及高高举起的“云”字大旗。
“怎么样,相国大人,可死心了?”笃离在他身后问道。
“死心?笃离将军你是在开玩笑吧。”萧相说着回身看向笃离,然后嘴角勾起。
……
“拖了我这么久,想必萧相的事情也应该办的差不多了,不过,怎么还没动静呢?”漠疏打量着眼前的萧淑云,淡淡地说道。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而在萧淑云看来,漠疏就像是一个胸有成竹的猎人,在打量着垂死挣扎的猎物。
她以为自己是成功牵制了漠疏,却不曾想真正操控局面的那个人,是漠疏。赢不了,她真的赢不了,无论是当初的灵妃,还是如今的漠疏。
恍惚之中,她已不知是何时,漠疏已经离开了冷月苑。只记得,他在走之前说的话:“我和他不一样,因为,你说的那些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他冷淡却又坚定的话语,敲入萧淑云的耳中:“我想要的,唯有阿哑。在她面前,皇位或是天下,我都可以丢掉。”
“是吗?那还真是……”她嗫嚅着,无力地靠在床边,“……让人嫉妒啊。”泪水从脸颊滑落,她想到当初那个人说的那句话,“我对你只有义,没有情。唯有灵儿,才是我心中挚爱。”
这些誓言,真是可笑!可是偏偏,没有人许她这样一个,哪怕是永远不会成真的誓言。
“结束了吧。”漠疏对自己说。如今在乾清殿,笃离应该早已解决一切。不过,现在的他没办法过去,萧淑云的那些锥心之言,让他更加地难以面对龙椅上的那人。
事已至此,再说负心已无任何意义。在稳固权力和心中所爱之间,那个帝王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耳边响起了萧淑云的话:“你会丢掉那个丫头的,就像你父皇一样。”
“我不会的。我已经弄丢她了,若是把她找回来,我必然一生一世都不会让她离开。”漠疏对自己这样说着。
“统领!”漠疏闻声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骑马飞驰而来。那人勒住缰绳,停在漠疏近前,然后翻身下马。
“千易,”漠疏认出了他,略感惊讶,“雨军不是守在皇宫之外,你怎么进来了?”
千易胡乱地抹去脸上的血迹,用略微沙哑的嗓音说:“统领,大事不好了,我们被偷袭了。笃离将军本来是交代我们在皇宫之外,等候接应,却不想竟突然冒出来一只军队,打得我们措手不及。甚至还有些士兵伪装成普通百姓,趁我们不备上来就刺。我觉得事情有变,就赶紧来找你报信了。”
漠疏心中顿觉不安,他正沉思着,互听到震天的喊杀声响起。
“坏了,是乾清殿的方向。笃离恐怕控制不住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