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阿哑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这一次,没有烧到天际的火光。只有庭院之中,一个正练剑的中年男子。他利落地收剑,转身笑道:“琉璃,爹爹的武艺是不是又进步了?”
“等我们的琉璃长大了,爹爹要找到世界上最好的男子来娶你。”
“你娘亲最近事情很多,你要乖乖听她的话,别惹娘亲生气。”
“琉璃,听爹爹的,你和你娘亲先走。爹爹这么厉害,肯定能追上你们的。”
“爹爹不会扔下琉璃一个人的,我保证。”
眼角,两行泪流下。“骗人。”她轻呓着,睁开了双眼。
他没追上她们,因为他身后,就是那漫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黑夜,也渐渐吞噬了他。琉璃也没有和娘亲一起离开,而是被另一个男子抱到了马上。
娘亲说,琉璃,不要哭。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醒来后,娘亲和爹爹就会都在琉璃的身边。
然后,她就听话地睡着了。
可是醒来后,没有娘亲,没有爹爹,甚至也没有她自己。琉璃和她的爹娘一起,消失在那夜的火海之中……
“都是骗子。”她终于忍不住,眼泪决堤涌出,“骗我做了一个这么长的梦。”
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地知道,她——是叶琉璃。
尽管那些记忆不过是断断续续的画面,但是已足够拼凑出她的过往:她的娘亲是南国的护国女巫叶月霏,她的父亲是南国的大将军聂容宸。叶氏一族,凡女子皆随母性,只因她们从出生便要承载着已安排好的宿命。
“刚才在星寰宫不见你落泪,如今却成了泪人。真不知你是能忍,还是柔弱。”
琉璃粗鲁地抹去自己的眼泪,从床上起身,抛下自己的胡思乱想,看向缓步进来的慕凌君,不禁心中疑惑:“他怎么会知道刚才的情景?”嘴上却搪塞了一句:“南王怎么会来到这里?”
慕凌君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转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敲了敲桌面。万空和云枫紧接着走了进来。慕凌君瞥了万空一眼,示意他开口。
万空走到琉璃床前,沉声说道:“琉璃,你现在要知道你是谁。你是叶氏后人叶琉璃,你是南国新任的护国女巫,你是新的星寰之主。”
然后他侧过身,看了一下旁边低垂目光的慕凌君,继续说:“臣接下来说的事,是需要王上和琉璃都要谨记的。叶氏女子皆有通晓天意的能力,只需用她们血引动星寰宫,便可窥得想知道的天命。但是,这……是有代价的。”
“我会……”琉璃抬头,低声问道,“……付出什么代价。”
万空迟疑了一下,回答道:“生命的代价。”
慕凌君倏地抬眼盯着万空,单手拄着头,手指轻敲着桌面。
“所谓通晓天命,不可能是凭白获得。凡是使用一次灵力,必会对护国女巫的身体造成损伤。而且如果是得知天命后,逆命而行,其损伤更甚。所以……”
“知道了。”慕凌君和琉璃同时出声,打断了万空的话。琉璃有些讶异地看向对面气定神闲的慕凌君,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
慕凌君站起身,冷声说道:“这里是星寰宫的偏殿——栖梧阁。以后,你暂且住在这里会有宫女照顾你的饮食起居。”说罢转身离开了栖梧阁。
“你今天就好好休息一下,以后的事明天再说。”万空柔和地说道,也随云枫一同走出去。琉璃有些恍惚,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如此淡然地将它们全部消化。
生命的代价,真是可笑!难道是叶氏女子自己要通晓天意吗?老天给了她们这令人艳羡的灵力,却是要拿她们的生命来换取。难怪护国女巫至死不能离皇宫,难怪叶氏一族会被皇家紧紧控制。
只是不知慕凌君是怎样想的,可是自古帝王得天下,抛弃几个性命又有何可惜。更何况,这一命换取的是获知所有人的命运,怎不诱人?
琉璃侧身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所有人的命运,那……就是说也包括阿疏的。
果然,她来到这里,经受了这么多,都是值得的。想到这里,琉璃的嘴角微微上扬,闭上双眼。
她是叶琉璃,没错。但,她也是阿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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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为什么要打断万空的话,慕凌君自己也不明白。
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自然也不会觉得,利用别人的性命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有多卑鄙。在天下面前,谁都是可以用来牺牲的,这是君王的法则。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听到万空说的“生命的代价”,他还是觉得莫名的恼火。也许是在他的潜意识中,他就从未认可过,自己需要别人预知天意来君临天下。以所谓的占卜、预知来窥探命运,做出选择,那都是弱者的表现。
因为,真正的强者,不需要听从天意,他可以强大到,有足够的能力逆天而行。
“看来,我确实不需要什么护国女巫。”慕凌君心中暗想。
“王上留步!”
慕凌君闻声转身,只见万空和云枫并行而来,他淡然的目光略过两人,“祭司大人,是还有没叮嘱完的话吗?”
万空上前几步,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翠色碧绿,通灵剔透,呈半月之状。细看之下,隐隐闪有“琉璃”二字。
“这玉佩算是信物,由历代君王保存。此玉佩与护国女巫相系,若女巫动用灵力,玉佩便会有所感应。”
“是监视之意吗?”慕凌君冷声回道,他接过玉佩,在手中来回把玩。
“不止,”万空沉声说,“怎么理解玉佩的用处,在于王上您。不过还有一点,琉璃和这玉佩是为一体。琉璃身死,玉佩则碎。”
慕凌君轻哼一声,“哦,是吗?”他掂着手中的玉佩,忽然之间,他将玉佩高高抛起,接住后又顺势掷到自己身后。
“王上!”云枫紧张地喊道,担心地看向那半月玉佩,她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却完好无损。
慕凌君则是潇洒地转身,云淡风轻地说:“她的生死和本王有何干系,我也没必要拿着这个没用的物件。”
他转过身,云枫赶紧跟了上去。慕凌君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眼角的余光瞟到地上毫发无损的玉佩,“嗯,咳。”他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把那玉佩给我捡过来。”
云枫闻言一愣,看了看慕凌君低沉的脸色,慌张地说道:“哦,是!我这就去捡。”
他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的玉佩,捧在手心里,恭恭敬敬地交给慕凌君。
万空忍住笑意,看着慕凌君一把夺过玉佩,然后粗鲁塞进自己怀中。
一直到后来,慕凌君都没办法解释,他那天为何又反悔将玉佩捡了回来。但他知道,自己却并不是为了所谓的监视,而捡回玉佩。
也许是,当那玉佩落到地上,未受半点儿损伤的时候,他大概也好奇,这玉佩究竟会引发怎样的联系。
或者,就是鬼使神差一般,他突然想留下那玉佩,仅此而已。
可能,很多选择的原因,都是要问向未来,才会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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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实在是难以入睡,她心中盘算着是什么时候溜进星寰宫。虽然有些当叛徒的感觉,但她本来就不是为了当什么女巫来到南国。
千说万说,要不是因为阿疏有难,她怎么可能会离开北漠。
可是,她又真的可以这样一走了之吗?先不说南国会不会放她离开,关键是她自己,她真的能放得下这么多的谜团:那些还未完整找回的记忆,她爹娘的死因,以及那场一直在她梦中燃烧的大火。
如果放下这些,也就是意味着,她将彻底放下名为叶琉璃的人生。
叹了口气,琉璃透过窗望向那朦胧的月。这样的月亮,曾多少次照进灵清宫,曾多少次在她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照亮那个少年的面容。
她失声痛哭着,他就抱着她,哄着她。然后等天亮时,她就会看到在她床边熟睡的少年。只有一个阿哑,能让漠疏抛下所有的刻板与身份,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对待。
琉璃猛地从床上起身,不能再拖了,万空是南国的祭司,肯定不会让她去预知漠疏的命运。而且,他明摆着就是又要要让她留下来。
既然如此,就是今夜,趁一切都没来得及安排,也没有人会想到受了半日折磨的叶琉璃竟然还会去星寰宫。身体损伤又如何?至少,也要先知道漠疏的命劫,然后再想怎么离开。
打定主意后,琉璃即刻动身。栖梧阁本来就是只安排了几个宫女,又为了让她安心休息,万空叮嘱那些宫女不要到房间门前打扰。毫无障碍地,琉璃蹑手蹑脚地溜出了栖梧阁。
她有些庆幸栖梧阁是星寰宫的偏殿,如此,前往星寰宫根本就不用花费多长时间。琉璃推开宫门,发现里面并非一片漆黑,原来那个玉台竟是内散荧光,照亮了中心的一方天地。
琉璃沿着那条石路,摸索寻着,走向大殿中间,站到琉璃盏前。虽已经历过一次,但琉璃还是多少有些心有余悸。
深吸一口气,她咬破了食指,鲜血滴向琉璃盏。忽然,水面之上有了反应,平静的湖水开始流动,甚至漫上了石路。
“坏了,万空没说怎么才能窥探天意。”琉璃禁不住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暗自思忖着:“难不成 还有什么口诀,或者是要跳到水里。”
“不管了,先试一试。”琉璃自言自语道,然后扶住玉台,在心中念着:“我想知道,北漠二皇子漠疏命中的劫数。”
她静静地注视着水面,刹那间,流动的水停滞不动。一束光从下面射出,照亮了整个环形水域。
“竟然误打误撞成功了。”琉璃顿觉惊喜。
明晃晃的水面开始漾起层层细纹,慢慢地,波纹散开,水面上竟映出了字体。
“难劫 萧淑云……”是皇后的名字,原来是显现人名吗?琉璃一个个看过,萧后、丽妃还有萧相,他们是会向阿疏发难的人吗?
但是,也太简单了吧。是因为自己问得过于宽泛了吗?所以,不能得到更详细的信息。
琉璃正在心中猜想着,眨眼之间,眼前的那些字样消失在波纹中。水面又开始涌动,下一秒,生起的波浪层层散开,而波浪之下,清晰地显出几个字:
“死劫
叶琉璃”